2009年7月16日 星期四

抉擇:恆星或流星?

──應該「經營時間」還是「經營機會」?
/我的困惑(1


【寫給編輯人的信51】


親愛的朋友:
出版是低門檻的產業,只要有意願,一抬脚就跨入了。

它可以做得極簡,一個人便可隨意開張﹔也可以百人、千人齊聚,成龎然大物。兩端看似矛盾,實際上並行不悖;信仰者各有胸懷,也各有活法,無所謂是非對錯。

在我認識的各式各樣編輯高手之中,有些人認為出版應回歸素樸,毋需高懸理論來強作解人,而出書的目的,無非尋回閱讀的原始樂趣罷了,搞得太繁瑣,反而忘了區區初衷;也有人認為,書既然需要市場才能生存,自然有讀者(客户)、有行銷、有策略、有競爭……由此衍生「經營」的問題。一涉及經營,所有企管知識,就像套在孫悟空頭上的緊箍兒,全進入出版領域的深層裡頭了。

身處出版核心地位的編輯,很快就會發覺自己徘徊在十字路口:一邊是做好「守門人」的篩選工作,挑選出最佳、最多讀者的作品,捨此之外,似乎都是次要之事;另一邊則是學習承擔更大責任,以公司整體發展、存亡為己任。

因此,往左看,「找到世上每一本『能賣的好書』來出版」,似是編輯的天職;而往右看,怎麽創建出能發揮己長,步向發展大道的組織平台,也是一個重大課題。兩種發展,常因個性不同(傾向於「任事」或傾向於「成事」),有時同一方向,有時背道而馳;因限於篇幅,我們先談談「守門人」角色──歸根結柢,學習如何「找到暢銷好書」,應是編輯首要修練的功課。

如何才能學會找到暢銷好書的本領?

──言人人殊。

有人善於運用人脈,深信「名家作品,必屬佳構」,不惜成本,爭取名人之作,經之營之﹔有人善於尋找話題,認為議題至上,找到好議題,就找到好市場;有人從古籍入手,賦予時代意義,再展新局﹔有人從國外引進,他山之石必可攻錯;有人喜歡發掘新人,同時經營現在與未來……,總而言之,條條道路通暢銷,能暢銷的書可能來自每一個角落。

可是,「暢銷書」與「暢銷好書」,兩者不一定劃上等號。我們常常看到批判暢銷書的文章,認為暢銷書不等於好書,只追求暢銷書,很容易誤導了閱讀方向,將出版引到流行與時髦的檔次;而對書店設立「暢銷書排行榜」,更是不可原諒的舉措,是屈服於市場、屈服於市井口味,將出版崇高使命丟棄一旁了。這些人認為只有推出「暢銷好書」,才是編輯的終極使命。

你看!光就「暢銷書」與「暢銷好書」孰是孰非,兩造人馬,各執一端,即可吵得沒完沒了。然,持平之論,不管是前者或後者,均得之不易。

日本出版名人小林一博就認為,「出版業本來就有強烈的賭博性,很多新血(編輯)都抱著『一擊中的』的心態」,結果是「原本以為會暢銷的書,結果竟然沒人要買」,使得「每一本書的出版,都成了一項冒險,一種賭注」。*註1

出版過很多動輒百萬冊暢銷書的知名出版人俞曉群先生,在他自己的書裡,虔誠告白「真正主流的暢銷書,往往是在無法預知的情況下產生的」。他說:

記得2002年《幾米繪本》暢銷時,我也被巨大的印數嚇了一跳,一面安排工廠趕緊加印,一面接聽記者的採訪電話。記者問:
「你怎麽知道幾米會暢銷?」
我無言以對,只好說:
「蒙的。」
*註2

他們的話,我信一半。

不信的那一半,是因為若是全信了,怎麽解釋成功的編輯「為什麼成功」?為什麽成功的總是他?

所以啊,俞先生說「蒙的」,便謙虛的顯得有點兒矯情了。想想看,幸運若始終眷顧,其中必有可玩味之處*註3。他們建立事功的奥秘既不便透露,相關院系似可納入專業研討,予以深剖細解,以造福後繼之人。

對投身出版大業的廣大編輯人而言,「暢銷書」是凝在心頭、丟棄不了的情結。但放眼芸芸眾「編」,能有幾人得登「名編」殿堂?我還記得剛加入編輯行列(約1970年代),眼見隱地的「爾雅出版社」預約王鼎鈞和琦君的書,動不動6,000冊起跳;上市之後,每家書店門口的平台上,堆的全是他們的書,那股排山倒海的氣勢啊,驚人之至!很快的,我從隱地和其他傑出的同事身上,了解自己不可能超越他們──無論人脈、經驗、能力等等,都瞠乎其後,我若跟著亦步亦趨,將永遠找不到自己的價值。

既然樣樣不如人,要靠什麼能耐在這行謀生?

有一天,我終於想通了。第一,必須誠實面對真相。既知不足,就應尋找彌補之策。第二,我相信路是人走出來的。在已經是路的「路」,若是擠不上去或擠了上去却只能隨波逐流,失去自我,那麽只好去找地圖上標示荒野之處(沒有競爭者),拿起工具「逢山開路,遇水架橋」了。

然而,到了荒野,舉目望去,問題不但沒有解決,反正增多了。

這就是我參加「楓城出版社」時遇到的狀況,感謝老天,我邊做邊學、步履蹣跚地走了過來*註4。

在永不間歇的學習途中,我體悟到在那種環境裡,冒出來的「暢銷書」和我的緣份有限,必須另起爐灶,才有生存機會。誠如何飛鵬說的,「暢銷書,是老天爺賞飯吃」,那麼,除了「暢銷書」,還有什麽是編輯可以創造新價值的地方?

當時,找到一個概念:長銷書。

我們發現在書市,不論時地,有一種書始終佔著書架,歷久不衰。仔細分析,可歸諸於「經典」與「類經典」,幾乎都屬於「公共財」,它們不受流行口味變化的影響,在書市角隅默默佇立。它們銷量不大,但積久成多,收成豐厚,反而長命百歲,這類型的書,我們稱之謂「永不落架的書」。

這就形成與「暢銷書」相反的思考方向。我們發現「暢銷書」固編輯之所欲也,然「永不落架的書」才是我們真正嚮往的原鄉。

編輯在汰選出版書籍時,不就是看出手中內容的不凡之處才積極付梓?若是泛泛之作,早已束之高閣或退回原主了。

所以啊!每一個編輯對親手處理的書,一開始都持著「某類型的經典作」的尊崇之心,送上書市的,我們把新書的完整生命期,稱之謂「經典化的過程」。然而,在「經典化的過程」中,有多少書經得起考驗?

我們可以這麽問:光是台灣一地,年出書量達四萬冊,一年之後,還有多少書活在書市?五年以後呢?十年以後呢?三十年以後呢?

順著這脈絡想下去,做編輯的難免驚出一身冷汗。可不!我們數以萬計的編輯,不捨晝夜努力的成果竟然如此經不起時間的錘練,絕大部份的書,有的連燦爛一閃的機會都沒,便化為時間深積層裡的養份了。

從這結局往前推想,心裡立即生出疑惑﹕

──「長銷書」與「暢銷書」熟重?
──我們希望創製的產品是「恒星」還是「流星」?
──我們是「經營時間」還是「經營機會」的人?
──那一種才是編輯至愛?

疑惑既生,困擾已成,我至今不得正解。

從我編輯生涯所見所聞來說,各執一端者,都有成功及失敗的例子。歸結眾因,仍可以一字解之,曰「適」。先了解自己的性向,再決定去「經營時間」還是「經營機會」,背逆了性向,恐怕反而一事無成。

我自己則選擇了前者。

我在以前的信內一再反覆的編輯心法是「做別人忽略做的、做別人不敢做的、做別人不能做的、做別人已經做而做不好的」。這四條小原則,恰巧和流行與時髦格格不入。經由書系(利基)的誕生,替「經營時間」拓展出廣大的空域,將缺點變成優點;我們也在書系經驗的累積中,知道如何在時間的洪流學習「經營概念」「經營領域」「經營書系」「經營作家」,所有想法像麻花卷兒,互纏互繞,難分彼此了。

以上內容完成於去年年底,我一直想把個人的困惑提出來請益。可是,重新整理舊文到這裡,心中忽生恍惚,強烈感受到一個傳統編輯的想法是如此不合時宜。在U出版時代,內容將長居雲端,永垂不朽,哪還需要喋喋不休地以舊思維看新時代?

當年,我們用自以為是的方法勇闖天下,而今新時代應當用新時代的方法縱橫雲端。他們的抉擇,絕非「恒星」或「流星」的二擇一,而是另有一套我們無法理解的競爭規則來主宰世事。

因有瑣事待辦,打亂了原訂的計劃,《編輯力初探1.0》不得不暫告結束。從2004年1月迄今,緣於大家的愛護與鼓勵,寫下近三十萬字的篇幅;至於後續的信,只好有待良緣了。

因我不是作家,所以懇請大家千萬別以作家的高度檢視這些文字,它是不及格的。這裡記錄的祇是一個半路加入編輯行列的生手、一路走來的學習歷程,點點滴滴,難盡心意。我唯一要求自已做到的是平實兩字而已。同時,我再次聲明,放棄這些文字所有權利。意思是說,任何人毋需我同意,可以隨心所欲處理《編輯力初探1.0》所有內容。

六年了,書寫讓我每天的日子都過得充實而美滿。作家陳芳明有句話,直說到我心坎裡,他說﹕「對無情時間的僅有報復手段,無非是訴諸書寫。書寫可以創造凝固的空間,抵住水流般不斷消逝的時間。」*註5

人生至此,盡是美好;而在這段行程上,我們邂逅,有你相伴,真好。

浩正 2009/7/14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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*註1:參閱《出版大崩壞?!》/小林一博著/陳惠莉.蔣千岺譯(尖端出版社/2001/10出版),見p.65、266、286。
*註2:參閱《一面追風,一面追問》/俞曉群著(網路與書/2008/7月出版),見p.181-185<暢銷書:一面追風,一面追問》。
*註3:俞曉群先生還是非常慷慨的。他猶如春蠶吐絲般、毫不藏私地暢述做書的獨門秘訣。他在<不才獨鍾出心裁>中透露了部份﹕「我做編輯工作,最喜歡『出奇』,雖然未必致勝,卻常常可以揚長避短,創造取勝的機會。……思來想去,自覺只有平中見奇、變中取巧最有突破的可能。也許有人說這是小家子氣,但《孫子•兵勢》中卻寫道:「故善出奇者,無窮如天地,不盡如江河。」可見它是一種大智慧,至於大家小家,卻在個人的悟性了。……總結起來,叢書成功的關鍵是……深則求奇,廣則求新,動則求變。」原文極為精彩,可惜網路上已斷了連結。
若想了解中國出版,請讀「俞曉群的博客」(http://xiaoqun5609.blog.tianya.cn/?idWriter=0&Key=0),閱讀他的文章,確是一場難得的饗宴。
*註4:請參閱《編輯力初探1.0》第42信<「編輯力」的養成之旅>,見p.230。
*註5:引自2009/3/2《聯合報》「我的生活秘書」。

紙本書的時代,只剩下1826天?

──我的讀書筆記(6)

【寫給編輯人的信 50】



「人類會到最後只有一本書,它的名字叫Google嗎?人類最後會只有一個書店,它的名字叫 Amazon嗎?」
──bipym*註1

「我們是人類紙媒介的末代工作者。」
──何飛鵬(「家庭傳媒出版集團」執行長)*註2

親愛的朋友:
若有人問:
「你認為紙本書還能活多久?」
你怎麼回答?

答案顯然是南轅北轍,莫衷一是,光是手邊的書刋上,就有不同揣測。

1998年,日本以經營網路商務為主的Inpress出版社社長塚本慶一郎,接受《日經產業新聞》採訪時,說:
「我的預測是2012年左右,數位出版市場將會上揚。……到了2030年,紙張類的媒體,基本上應該消失了吧!」

過了一年半,塚本參加「日本印刷技術協會」的研究會議時,修正先前看法,提出更激進的言論,他公開向與會者挑釁說:
「十五年後(約2015年),紙本書將會消失,有沒有人敢跟我打賭?」

在場的小林一博(《出版大崩壞?!》作者),一面感歎當時報刋雜誌已不再直接說「書」而改稱「紙本書」的普遍現象﹔一面寫下他心裡對塚本斷言的疑惑:

「難道塚本從事網路商務之後,僅僅一年半的時間,IT革命的速度立刻提昇兩倍?」*註3

但,在以「犬年」(甚至「十倍速時代」這字眼,都難以精確形容)做研判基準的U時代,小林一博對「科技進化速度」的疑惑,似乎多餘了。

今年六月二十一日,《聯合報》記者陳宛茜引述北京「漢王科技」對這問題的看法,他們預估二十年後,紙本書將被電子書徹底取代*註4。

掌管「城邦」與「PChome」的「家庭傳媒出版集團」執行長何飛鵬可沒這樣樂觀,他在《商業周刋》深受歡迎的專欄「商場自慢塾」上發表新作<最後的五年>*註5中說﹕五年(2009-2014年;比塚本慶一郎更激進)。

他沉痛反省:「更早之前,當數位世界興起時,紙媒介的死神就在我們公司貼上記號,只是我們蒙上眼睛,就以為悲劇不會來,我們蹉跎了十年,繼續過了十年太平日子,一直到去年金融海嘯,用淒厲的緊急警報聲,迫使我們不得不從舒適圈中醒來,而時間只剩五年……,這五年,我們要做什麽事?」

《非凡新聞周刊》李文娟總編輯的遣詞用字則「温文儒雅」多了,她在<閱讀大未來>中說:「像數位相機謀殺了『膠卷』及『拍立得』,今天的電子書閱讀器愈來愈成熟,紙本書會成為過去式嗎?科技界預言,2009年也許還不是印刷業的末日,但『事情愈來愈有趣』。」*註6

李文娟以Kindle為例,只要花一萬多元台幣買個Kindle,它的容量遠遠超過瓊瑤筆下富家子珍藏2,500本書的豪華大書房。

她沒肯說出來的──或許她耳畔響起的是專為傳統出版演奏的安魂曲*註7。

綜合以上所述,塚本、漢王科技、何飛鵬與李文娟的交集是﹕以「紙」做內容載體的時代,終將一去不回;他們的不同點是:還剩下多少時間?

「二十年」的推估太遙遠,似可暫置不論;「五年」又太不尋常了,對出版界的朋友,猶如當頭棒喝。

引起我好奇的是什麽因素讓何飛鵬說出驚人的「預言」?
難道他終於明白自己因疏忽了趨勢變化,而導至危機四伏?
難道他憂心公司自豪的成長曲線,將在未來趨緩、停滯、下墜?
難道他從「Kindle等新閱讀器將改變人的閱讀行為」中,推斷五年之後「紙本書會變成沒有經營價值的行業」?
難道因為他長期擔任《數位時代》榮譽社長的身份以及為雜誌撰寫的專欄「網路自慢塾/CEO as IE」,使他更清楚科技創新的巨大影響力,終將引發內容產業的革命?
……。

他召集公司核心人員,「開了六次企業策略及組織改造會議」,決定放手一搏,吹響出版界第一聲號角;設定七月一日為D-day,希望在五年之內完成企業大改造。這一場涉及眾多層面、只許成功的變革運動,將會以什麼樣的面貌展開?

這是台灣純商業競爭環境下,文化產業面對困境時的求生之策。何飛鵬帶領他的團隊出發了,其他不同的公司自有不同的因應方法。據我所知,一些重要的出版社都在「摸著石頭過河」,至於未來會走向何處,沒人能說得準。

北京,是另一種景况。

先從「新聞出版總署」於今年四月六日發佈的<關於進一步推進新聞出版體制改革的指導意見>(以下簡稱<指導意見>)說起吧,這是被《中國週刊》記者陳遠譽為「一個被稱作『中國出版業春天』的改革已經啓動」*註8的重大政策宣示。

四月下旬,網友寄來<指導意見>,希望我讀讀,增加了解。可是,官式文件實在引不起我的興趣,隨手轉到硬碟,存入檔案。

不久,陸續發生的事,引起我好奇──我沒想到<指導意見>影響層面如此深廣,不論老少、位階高低、不管身在何處,幾乎無人能避。

另一位聽口氣像是中堅幹部的網友,在給我的e-mail上說,<指導意見>頒佈之後,他們面臨的挑戰:

「您幾次談到出版業的變局,這類變局其實已深刻影響到我們。最近內地出版界一個大的變動是出版社改制,由原來的部委事業單位,改成企業單位,自負盈虧;另一個是重組,目前全國一百多家出版社,重組為二、三十家出版集團。……資金不愁了,但出版什麼?選題是一大問題;還有產業結構的問題,即網路出版,如何把傳統出版和網路出版合理結合,是更重要的一個問題。對於我們而言,這最大的兩個問題,如果解決不了,
重組之路很艱難,即便重組,未來的發展也會是一片茫然……。
所以,對於近幾次談到的問題,真的是深有同感。」

我回頭仔細讀了<指導意見>和其他相關文稿,發現除了「出版社改制」與「重組」、全面民營化之外,並宣示民間資本也可以投入出版經營。開放「民間資本」投入的政策,反而更讓人關心,它預告著什麽樣的未來?

──鬆綁了。
一步一步走向開放、更開放,這是回不了頭的路。

換言之,不久的將來,我們即將目睹「全競爭時代」的來臨,會看到私人資本一點一滴地滲入出版市場各個角落。

台灣就是活生生的例子:曾佔有100%教科書市場及不可一世的公(黨)營出版社,一旦失去政策保護傘,迅即喪失競爭力,在私人出版社步步進逼下,很快被趕出市場;倖存的少數幾家,僅能慘淡經營,雄風不再*註9。

大陸公(黨)營出版社的未來,會不會宿命地步上台灣公(黨)營出版的後塵?恐怕沒有任何人能夠回答。

從上面那位網友的e-mail所透露的訊息,應是大陸出版社的共同課題。他們要解決的難題,比台灣同業更加複雜而艱困。

在盈虧自負政策下,出版社希望透過改制與重組,變身私營企業體質。意思是說,在自由競爭的市場規律下,不但讓自己活在今天和明天,還要一天比一天壯大。怎麽做才能實現雄心壯志?很簡單。企業經營第一守則就是把對的人放在對的位置上,放手讓他(她)去做對的事,此即企業生命之本。

所以,最先發生的必然是人才爭奪戰,誰擁有人才,誰就擁有未來。
但,未來需要的是怎樣的人才?

籠統的說,未來的人才必須認清整個時代處於什麽樣的變局之中,以及能否提出短、中、長期解決方案的人。他必須誠實面對「典範移轉」的過程,容忍必要之「痛」,充分了解即將出現眼前是一個全新的「局」。他至少要有迫切感,明白傳統出版若不能正視「U-出版」的顛覆性,夢魘般的籤語(如:「只剩下1826天!」)就會淘汰跟不上脚步的人。

譬如,有人說「內容」即將化入雲端運算(雲計算),被歸類「傳統出版」的編輯/出版人,對內容虛擬化(雲端)是信或不信?一旦採信,紙本書又將何去何從?

內地出版界的朋友,不妨參酌何飛鵬在<最後的五年>中的坦述,即可知U因素帶給傳統出版的壓力。他寫道:「用三年時間,複製『線上多媒體產品』……用『線上多媒體產品』的新生,給傳統紙媒介送終」。他要求所有成員同時經營線上多媒體與傳統紙媒介,「如果兩者不可得兼,以線上媒體為主,必要時得犧牲原有的紙媒體」*註10。

他希望因此能找出突圍之路。

揮筆至此,我只能讚曰﹕「勇哉!何飛鵬!」

找對人,做對事,只是第一步;實際上,問題沒這樣簡單。

不論你身在北京或台北,我們很可能發現自己的角色要重新定義了。

你能想像嗎?說不定,有一天出版社不出版,編輯不編輯,發行不發行,而且,我們從製造業慢慢轉向為服務業。

所有傳統出版所面臨的情勢太明顯了,它必須拋卻以往深厚的經驗,一切歸零,從「零」重新思考未來出版的存在形式。

從這角度審視,突然之間,大家都平等地站在萬米起跑線上,所有以前既存的優勢不但不是資源,稍一不慎,還可能成為阻碍前進的絆腳石。而我擔心的,明明裁判手上的鳴鎗已經響起,耳聰目明的,一躍而起,為什麼還有人呆呆地站著不動?

當「改變閱讀習慣的一代」成了閱讀人口主流,大家都人手一機(閱讀器)時,請想一想﹕他們如何看待紙本書?他們閱讀的內容從哪裡來?如何取得?由誰提供?由誰篩選?

親愛的朋友,你不覺得每句問號裡頭,充滿有待開發的機會?

或許有人對紙本書仍戀戀難捨(啊!那濃濃的鄉愁啊!),總認為唱衰紙本書是一種智能倒退。那麽,我們來看看一個死硬派如何轉向的故事。

一向深度迷戀紙本書、排斥電子書的GigaOM Media創辦人歐姆.邁力克(Om Malik)實際操作Kindle 2之後,說:「我前幾天收到Kindle 2試用版……我居然不討厭它,頓時了解Kindle的潛力,以及它對出版事業的影響。……用Kindle 2閱讀,整體經驗出乎意料的好。我可點選自己喜歡的章節、可以隨意註記,當然也可以搜尋整本書的內容。有了這些功能,閱讀變成一個更有深度、互動性更強的經驗。」*註11

亞馬遜執行長貝佐斯(Jeff Bezos)在Disruptive by Design大會解釋Kindle如何改變人的行為,他的話更是無情﹕「幾千年來,我們人類自身的進化,總是伴隨著工具的不斷演化……。閱讀,是一種非常重要的活動,因此值得為其建造一台專門用途的設備。現在閱讀紙質的書會讓我感到難受……紙質書盛行了500多年,現在是改變的時候了。」*註12

當我們還在爭執紙本書死活問題,貝佐斯早跳開無謂的討論,考慮將Kindle的市場一剖為二:
一是KindleReaders,是手持設備;一是KindleBooks,是電子圖書。他把Kindle做成兩個各自獨立的生意,前者是平台,後者是內容。*註13

太了不起了,這些先驅們。他們細膩而貼近使用者的思維,使紙本書的命運變得不足掛齒,我們要學習的是,如何存活於類似亞馬遜內容供應平台和Google搜尋引擎的無遠弗屆,並從中脫穎而出;或如同《Google會怎麽做?》書中,作者賈維斯(Jeff Jarvis)大聲勸導的話:
「出版社應該學學Google:控制自己的命運。」*註14

向Google取經,首先該學什麼?

賈維斯說,Google最了不起的一點,是了解自己是幹哪一行的。
他在書上問:「Google到底在哪一行?」

──是搜尋事業(當然是!而且功能世上最強)?服務業(從電子郵件、文件管理、地圖、文書處理、社交網路、電話查詢、影片傳播……等)?內容產業(不擁有內容,但讓客户自由運用強大搜尋引擎搜尋而得的內容)?

答案﹕是,也不是。

因為它從來沒向使用的我們收取一文錢,它的「獲利來自廣告,因為它精於搜尋,因為太多人使用它提供的服務,我們在Google上的一舉一動,使它了解一切,以致於能提供精準有效的廣告」。賈維斯說﹕「終極而言,Google是在做組織知識的行業」。*註15

雅虎和AOL為什麼成為Google手下敗將,因為它們誤認自己是內容產業,以及太急於早早獲利。

Google的成功奠基於開放、放棄佔有、不爭,以真誠而精算過的奉獻與服務,化為一系列為使用者著想的措施,吸引以「億」做計算單位的會員,佐以IT新科技的威力,使它聚集了史上最大社群,創造出獨特的商業模式,它的經營心法和老莊精神還真有那麽一點契合呢!

《Google會怎麽做?》裡有段呼籲「了解你是誰」的文字,值得摘錄下來,請出版同行一起省思﹕

「你也該自問﹕我是在販賣知識,還是販賣資料?我是一家社群公司,還是一個平台、一個網絡?我的價值到底在哪裡?收入從何而來?要記住:價值和收入有可能來自不同地方﹔收入可能是從另外一個門進來。
此時,你若是無法清楚定位,就危險了。」*註16

從以上的敍述,你了解你是誰了嗎?

我必須說:難啊!(假如我有答案,早寫下來了。)

眼前,有個範例似可做為參考的樣板:盛大文學。

「盛大文學」是華文出版中,率先勇於和U時代接軌,於日積月累中發展出的新商業模式,可肯定的說,它也是少數對自己定位清楚的內容產業經營者。它在U世界創設平台,成了華文原創內容的最大聚集地。

根據「網易科技訊」報導:「成立於2008年7月的『盛大文學有限公司』(http://www.snda.com/cn/GOL/SDL.html)旗下擁有『起點中文網』、『晉江原創網』、『紅袖添香』最領先的原創文學網站,佔據國內原創文學市場份額的80%以上。該公司專注於營運文學版權,為電子付費閱讀、線下出版、電影、遊戲、動畫等提供有版權的內容。目前擁有日發佈量超過4,000萬字,擁有30萬部以上的原創小說版權,並簽有中國最有商業價值的近萬名作家的全版權。」

早期的「盛大」在傳統出版輕忽的心態下,迅速竄起,如今更是來勢汹汹,宣稱和十家出版社合作,讀者不必前往書店,就可以直接通過手機瀏覽這些出版社的正版圖書。還宣佈與「卓望科技」合作舉辦首屆「3G手機原創小說大展」的活動,以一字千元的高額版權金,徵集手機小說創意,擬打造中國第一批手機小說家。*註17

從現在看來,盛大和傳統主流出版仍屬井水河水,但再下一步,盛大向左向右向上向下、向全領域滲入,傳統主流出版還有招架之力嗎?

過去的日子裡,傳統出版沒有在第一時間創建出亞馬遜模式的通路平台,錯失第一次良機﹔繼而沒有創建似盛大文學模式的內容原創平台,錯失第二次良機﹔現在,在更趨成熟的、無所不在的網路世界,「雲端運算」又再一次將大家拉回起跑線,我們還有機會嗎?野心勃勃的「盛大」,它的意圖,或許是想成為未來「雲端運算」中、最大的中文內容產業供應者與管理者。

傳統出版做不來的事,對他們而言,駕輕就熟,只舉手之勞而已。

所以啊,光把內容數位化不等同U化,那是遠遠不夠的。

請大家一定要認清現實﹕挑戰來自全新的定位、重鑄的產業鏈、新的組織結構、經營的新思維以及找到新盈利模式。

從紙本書是不是只剩下1826天,談到未來雲端中文內容產業誰屬,背後自有脈絡相繫,由於牽涉的因素太過龎雜,我沒能力「擊破」,取出答案。這封信的目的,旨在提醒,外在的大情勢,確實似何飛鵬所言:時間不多了。

當手機、電子書閱讀器、小筆電「聚合」(converging)為一;當電子書閱讀器成了成熟產品(成本低亷到可免費搭配贈送);當紙本書無利可圖時──

朋友們!我們可能就是人類紙媒介的末代工作者。
祝福大家

浩正2009/6/30

*註1:參閱bipym的博文<電子圖書、閱讀器、電子出版、Book2.0──曾經的電子出版夢>
(http://hi.baidu.com/bipym/blog/item/c0408344cabb7e4a510ffed9.html或http://www.epuber.com/?p=4285),發表於2008-08-21。
*註2:引自《商業周刋》第1126期(2009/6/24出刋)何飛鵬專欄「商場自慢塾」<最後的五年>,見p.18。
*註3:參閱小林一博著《出版大崩壞?!》(2001/10初版),p.170-171及257。
*註4:參閱2009/6/21《聯合報》記者陳宛茜報導<20年後,電子書取代紙本書>。
*註5:同註2。
*註6:參閱《非凡新聞周刊》第167期(2009/6/28出刋)李文娟「總編輯的話」<閱讀大未來>,見p.8。
*註7:同註6。在這一波飛撲而來的滔天巨浪中,台灣還能做什麽?李文娟總編輯去請教了製造Kindle、並囊括全世界九成電子書閱讀器的台灣廠商「元太科技」董事長劉思誠。
劉董事長告訴她:元太技術絕對領先,要做出『會說話、能劃重點、能觸控、能查字典、能翻譯』的電子書閱讀器都沒問題,但像亞馬遜這樣強勢、能出面整合中文電子書平台的出版商在哪裡?其次,他們可以做出「電子書包」,以最優惠價格供應國家。李文娟指出兩個要穴﹕一是台灣出版社還不肯正視現實(或財力不足以發動改革)﹔一是政府教育機構寧可耗費12億台幣去做空洞的「台灣有品運動」,却不肯實事求是贊助「電子書包」徹底推行到九年義務教育環節之中,以全面性「閱讀」來提昇學生的氣質,那才叫「有品」。
李文娟總編輯的話,說得真對。
*註8:參閱《中國周刋》記者陳遠的報導,引文出自「數字出版在線」(http://www.epuber.com/?p=4242)<中國出版業破冰>。
*註9:《正中書局》即是例子。2001年中,我曾應《正中書局》總經理單小琳之邀,擔任出版顧問。《正中書局》是國民黨黨營事業,聽公司資深人員說,在國民黨執政早期,所有教科書印製與分配等利益均由其一手掌控。最風光時,單月發單薪,雙月發雙薪,遇重大節慶,獎金之豐厚,令人咋舌。但隨著在野力量崛起,咄咄逼人,《正中書局》原先擁有的書市版圖逐一喪失,長期酬庸式的人事佈局,終至使它失掉競爭力。單小琳雖力圖振作,可惜時不我予,延至2003年,難逃亷讓的命運。
*註10:同註2。
*註11:見《數位時代》第179期(2009/4/1出刋),歐姆.邁力克(Om Malik)專欄<亞馬遜電子書帝國來了!>,見p.22。
*註12:參閱「數字出版在線」<傑夫.貝佐斯在Disruptive by Design大會>(http://www.epuber.com/?p=4238)。
*註13:參閱「數字出版在線」<貝佐斯喜歡簡單:KindleBooks和Readers相互獨立,是兩門生意>(http://www.epuber.com/?p=4249)。
*註14:《Google會怎麽做?》/賈維斯(Jeff Jarvis)著/龎文真、林麗冠譯(天下文化出版/2009/4/30第一次印行),第11章<媒體業/擁抱連結經濟>,p.185。
*註15:同註14,第6章<新的商業現實/收入可能從另一個門流進來>,p.104-105。
*註16:同註14,p.106。
*註17:見2009/6/29的PChome新聞<盛大文學將與十大出版社合作推出手機正版圖書>(http://news.pchome.com.tw/science/cnyes/20090629/index-12462637881555009005.html)。

「出版革命」練習曲

── 兼述Twitter與「資料庫行銷」

【寫給編輯人的信49】


「這些年來,我學會不要太憂慮現在看到的問題,問題永遠講不完;但另外一邊,則是我們無法預測的機會,那才是未來更重要的部份。」*註1
──葛林斯潘(Alan Greenspan;前「美國聯準會主席」)

親愛的朋友:
上月,寄出<出版的未來,雲知道?>,朋友們讀後的反應,居然比往常熱烈,但大家的意見和以前一樣﹕有肯定的,也有質疑的。肯定的言語,字字悅耳,難得享受;質疑的聲音,謙卑聆聽──他們多半認為我想太多、想太遠了。

某位身居要職的出版界老友,半開玩笑的說我快變成出版界的恐怖份子,三不五時,丟些危險言論,恫嚇業界。他不耐煩地抗議道:
「照你的說法推論下去,難道出版社要上雲端去開設?」

我必須承認,活在新科技顛覆一切、典範移轉(paradigm shift)過程中的退休老編,是非常苦惱的,一方面切不斷過去的尾巴,仍活在往昔的榮光和陰影中;一方面沒工作壓力却又空出很多閒暇,閱讀成了最佳消遣,每天浸淫於書香與網域,不免比常人多些思慮。

「廣達集團」董事長林百里被記者問到金融海嘯下「如何再培養資訊科技(IT)人才」時,脫口而出:
「你問錯人了,我們都要裁員了。」

接下去的話,更令人瞠目結舌,他對位處學校尖端的電機系學生喊話﹕
「你們似乎該考慮要不要轉系了?」

他認為「未來不能老想著IT」,IT的最好時光已經過去,IT漸漸融入生活,就像陽光、空氣和水一樣平常而不可缺少,新的機會在「綠色技術、文化創意、保健醫學、精緻農業」,他尤其看好台灣的文化創意產業的發展條件。

文章指出:職場的趨勢正在改變,高科技不再高貴。*註2

林百里如此冷靜觀察他一生獻身的行業,正因為他太了解IT產業的發展史,才有此驚人之語。今年四月中,耶魯大學商學院「學生會主席」豪爾(R.Howl)訪問廣達,聽林百里介紹廣達是一家「不斷推翻自己產品」的科技公司,感動莫名。林百里坦率地告訴他,廣達正從notebook(筆記型電腦)、netbook(網路電腦)發展到未來的nobook(無電腦)。豪爾一向以為台灣只擅長製造,他沒想到所遇到的人,想法如此前衛而創新,竟然將IT終極工具推演到nobook了*註3。

nobook意含著什麼未來?不用傳統電腦進入U-World時,取代它的會是什麽?林百里看到了什麼?正在做什麼?他為什麼說未來的機會(之一)在「文化創意產業」?他已經牢牢掌握下一個決定勝負的領域嗎?
我一面思索,一面忍不住想說:雲端,好像很遠,其實很近。

身處其中的編輯/出版人,往後該怎麽走?千萬不要以為這類信息和我們無關,在典範移轉過程中,沒人可以倖免。

另一個震懾來自詹宏志──台灣出版界唯一正牌的恐怖份子。

當傳統出版正受困於紙本與電子文本的糾纒,我從香港知名作家何故的blog上,讀到詹宏志於四月「香港出版年會」演說「Google時代的編輯人」的心得:「電子書」的概念已過時了!

「電子書」過時了?好像還沒正式開打,球賽就結束了?

詹宏志認為「當各種內容出現在網上的一刻,就已經『出版』了」。因而,傳統的專業編輯必然從主導的地位退出,由搜尋器替大家代勞,「以不同的方法、準則、次序來排列出大家有興趣的資訊內容」*註4。他的觀點似不脫《長尾理論》論述的範疇,但在Google功能與經營策略不斷進化中,預示我們即將(或正在)面對的新形勢。

這讓我想到任殿順寫的<「微內容」與搜索時代的編輯出版模式>(http://hi.baidu.com/allirra/blog/index/8),他從互聯網看出新的內容生產方式,見解和詹宏志的話或可相互充實,他寫道:

「2007年,一本火爆的經管圖書《貨幣戰爭》想必不少人都讀過,但可能很少人注意到,作者署名時,署的為『編寫』。作者宋鴻兵根據國外許多互聯網上資訊,搜集整合,最終系統梳理成書。可以說,這本書中很多思想
都是互聯網上的『微內容』,即草根個體生產的、鬆散的、雜亂的、細微的內容,但經過搜索引擎的過濾,最終統一到一個話題上,並為作者所用。搜索引擎還不同於維基,搜索對知識的聚合能力使得許多作者有了『編寫』圖書的可能。當然,像《貨幣戰爭》這種書,對可考性的要求其實並不是很高。
搜索改變了新時代下編輯出版的模式,搜索引擎的聚合、過濾能力本身就是一種編輯加工。將眾多的『微內容』以何種方式整合,再加工,這種模式改變了出版內容創造的模式,也必將帶來深遠影響。」*註5

任殿順所說的「新的內容生產方式」,正快速的出現在數以千、百萬計的部落格上,假使「出版」的意義之一,是讓「內容」被眾人看到──就此而言,詹宏志說的話可一點也沒錯,公開在網上等於公告世人,誰都可以讀它。當各種內容活躍在網上(雲端),隨時可以免費閱讀,「電子書」的價值還剩多少?詹宏志沒大聲說出來的是,不僅「電子書」過時了,甚至連「書」這個概念,都顛覆了。

將詹、任兩位的高見大膽引申,即可看到內容產業所積儲的、將隨時引爆的巨大能量。目前,網上的「微內容」經有心人集腋成裘,很快的,書的新生產公式出現了:書=微內容的集合。

可是,內容却不等同書。

「紙本書」是傳統出版呈現內容的主要或唯一的方法;到了U時代,內容可以不以「紙本」方式呈現,只活在網域(雲端)。對於只活在網域的內容而言,紙本倒過來成為延伸產品的形式之一。

總結的說,內容的「虛擬存在」比「實體」更真實而恆久,那是它的「居所」。出門赴約時,它既可以「紙」為載體,當然也可以電子書閱讀器做載體;它可進入手機(轉為聲音),也可進入私人虛擬圖書館收藏;它像「水」一樣進入任何形態的器物貯存──你認為這還是傳統觀念所認知的「出版」嗎?做編輯的我們,以現在所學所知,能滿足未知的、新型態內容產業人才需求的條件嗎?

是的,不用懷疑「雲端世界」出現的必然性。它不是神話,它是正在發生、也必將所有人捲入的一場典範移轉的科技革命產物,這一場科技革命影響深遠,牽動著我們生活層面的每一細節。從出版者立場來看,未來的內容產業經營者(出版社)會活在雲端,而出版的核心資產──內容,它的創生之源,變得多元而富饒了。

我憂心的是,到那時刻,若是編輯這行業仍不可或缺,那麼需要增添什麽本領,我們才能活下來?

這就是我們當前正在經歷的、百年難遇的變局。

哲學家孔恩(Thomas Samuel Kuhn,1922-1996)早已提醒,「每當歷史發生典範移轉時,都會牽動數十年和幾個世代才完成,因為需要足夠的時間教育新的支持者。當舊典範已經確定不符合時代的需求,新的典範才會大舉進駐人們的日常生活。」*註6事實上,以犬年(7倍速時代)做計算單位來看,AG25年的意義是在說明我們仍走在典範移轉的途中,在新典範誕生之前、新結構尚未穩固時,許多新生事物仍將不斷衝撞一切既存的體制。

例如,推特(Twitter)來了。

最近的報章雜誌及網上,Twitter特別紅火,《聯合報》在5月31日那天,編譯夏嘉玲幾乎用了近整版的篇幅,向社會大眾介紹Twitter。

Twitter是什麼?夏嘉玲用最簡潔的的文字寫道:

「Twitter是由發明英文Blogger的威廉斯(Evan Williams)於2007年4月成立公司推出的產品,在求新求變的網路世界,由『What are you doing?(你現在幹嘛?)概念發展出來的、最流行的通訊工具,它集『微型部落格』(或稱「微網誌」、「微博客」)和社交網站功能於一,近似留言板,在140字元的限制下,使用者可在此傳遞資訊、部落格交流,也可以用短句表達和記錄稍縱即逝的心情。」*註7

推出不滿三年,會員已逼近2,000萬人,網路上的討論文章多到目不暇給,最近讀到一篇精彩的博文<微博客的商業機器>(http://www.epuber.com/?p=4141)*註8,將Twitter的世俗運用的價值,解釋的晶瑩剔透,句句驚醒夢中人,我不由自主地被引向自身利害的考量──Twitter(以及類似的噗浪(Plurk)、嘀咕(Digu)、飯否(Fanfou)等微網誌)對我們編輯/出版人,有何意義?

當我們使用Twitter時,若將它置入內容產業的產業鏈內思考,有些趣事發生了。我在記者陳宛茜的「文學最前線」讀到<俳句和Twitter的萍水相逢>。介紹倫敦藝文中心「國王的地方」(Kings Place),「舉辦世上首個Twitter互動徵詩活動。要求參賽者必須以日本俳句(Haiku,由三句短詩形成的詩歌)在140字位元內完成。」這種結合,迸出一個新字Twitku(Twitter與Haiku的合體縮寫),Twitku在網路時代意外地擦出火花,在英文詩的世界中異軍突起*註9。從這則短訊,我們看到內容(生產端)藉由Twitter創新的形式豐富了自己。

然而在檢視供應端時,誠如「噗浪」創辦人之一的雲惟彬,接受《商業周刊》採訪時說的:「微網誌最有價值的地方在於龎大的資料庫。」他認為微網誌上的隻言片語,都可能成為極有價值的行銷資料來源*註10。

《編輯力初探1.0》常在不經意中,冒出「脈絡」「系統」「架構」「體系」「組織」等字眼,目的是想說明,沒有真正的孤立事例(局部),任何孤立事例都能在整體中找到關連。反之,經由對整體性的了解與掌握,我們即能在「局部」創造出差異化,從而得到突破性的進展。

早年,我曾在遠流實踐過這番領悟。
我曾把出版社的供應鏈粗分為──出版前、出版中、出版後──三個階段。

一般而言,編輯編完書,交由印製部門,然後由企劃單位發佈新書出版消息,發行之後,其餘均委諸天命。

有一天,我和李傳理(現為「遠流出版云司」總經理)突發奇想:若把書的「決戰點」從供應鏈的「出版中」移到「出版前」將會如何?

我們決定以手邊的新書系「實用歷史」來改變習以為常的慣例,請求老闆王榮文和總經理詹宏志允許我們做一次小小實驗。萬一實驗成功,等於出版物在上市前即能盈利。

新書系「實用歷史」即在李傳理籌劃下,站在企劃部既有成就的肩上,打了一場漂亮的仗。*註11

我們贏的秘訣之一,即在傳統的出版產業脈絡中,找到新的著力點,做成一個可重覆操作的模式,這個模式為公司帶來超出預期的利益。

另外,我要強調的是,若是沒有讀者名單做基礎-即使規模極小-以上的奇蹟也會化為烏有。

從這事例,我們學到的是,一旦移動產業鏈的重心,就有可能出現新的契機。所以,在U時代新形勢下,Twitter的呱呱墜地很可能蘊藏著新的產業鏈,我們需要的智慧,是如何認知它、切入它、活化它,找出為人忽視的契機,創建一種無可取代的新盈利時機點。我們也許能像前面所引用的實例一樣,在「微網誌(如Twitter、Plurk、Digu、Fanfou等)最有價值的資料庫」之中──如早期的讀者名單──馴化它成為我們的獲利利器。

傳統出版面臨的挑戰是前所未見的,所有以前傳承的經驗,好像全部失去參考價值。我們一步步隨著科技日新月異的發展,從e化邁進U時代;從Web2.0躍入雲端,進步的脚步似乎一刻也沒停過。

我們看到Google悄悄佈局,向每個空隙滲透,準備進入雲端主宰一切。但,最近的雲端並不寧靜,因為微軟一點都不認輸,它採取「你到我家來,我到你家去」的戰略佈署,推出新搜索引擎Bing(bing.com;中文名﹕必應)*註12反攻Google本寨;另一方面,為了遏阻Android的氣燄,研發多年的殺手級作業系統Windows 7試用版也正式亮相*註13。不論是微軟、IBM、Google、Sony、蘋果、亞馬遜……等國際企業,它們覬覦市場的手,毫不遲疑地伸入內容產業。例如,各種電子書閱讀器不斷推出更強、更具親和力的功能,在一般性圖書(內容)市場互爭不讓;另一邊,大螢幕的Kindle DX攻陷校園,與眾多教科書出版商和大學出版社達成合作協議,積極推出Kindle版的電子教科書。未來,高等教育出版領域極有可能是最早U化的領域*註14。

典範移轉的脚步從不停下來,等待落後者跟上之後再舉步前行。還記得嗎?為了因應未來的變局,日本「角川集團」董事長角川歷彥表示:「日本所有內容產品可望在2011年以前全部數位化,在網路世界裡,舉凡電影、電玩、音樂、廣播、出版等都會綁成一體提供給消費者。」*註15

我們呢?準備好迎接嶄新的時代了嗎?

毛澤東說過一句曾令全世界驚懼的8字箴言:「革命無罪,造反有理。」把這句話置入典範移轉的意義脈絡之中尋求理解,似乎強化了它的正面性。行文至此,我突然想起霸氣凌人的黎智英(壹傳媒集團創辦人兼主席),在《我是黎智英》裡的一段充滿叛逆性的文字,做為8字箴言的註脚,我以為十分恰宜:

「我們常給前輩成功的光環眩惑,為他們的積習所囿;我們以他們為榜樣,追求像他們那樣的成就,結果便像中了符咒那樣,給過去的運作方式迷惑了。讓我們從零開始,這絕非壞事,因為從零起步便一無牽掛。可以清晣地看到前輩的模式原來毫無特色﹕每一天他們都在完成過去定下的目標,每一天都在走前人走過的路。
我知道,舊的模式要淘汰了,新的模式要出現了。」*註16

朋友們!在疑懼之餘,是不是應該有所覺悟與行動了?敬祝
健康快樂

浩正 2009/6/9

───────────────
*註1:<專訪葛林斯潘>/吳韻儀採訪整理/《天下雜誌》第381期(2007/10/9出刋)p.100-107。
*註2:引自《天下雜誌》第420期(2009/4/22出刋)封面故事「高科技免談/未來含金量最高的三大工作趨勢」(文/黄亦筠),見p.98。
*註3:同上註。請讀蕭富元<台灣大學生的新機會:歐美MBA搶著學亞洲經驗>,見p.36-38。
*註4:見<何故遇上詹宏志>(http://www.cuhkacs.org/~hegu/Bo-Blog/read.php?431)。他稱:「詹老師應邀作為本屆周年晚會的貴賓,他為我們所主講的題目,正是『Google時代的編輯人』,一小時左右的分享,發人深省之餘,更令人獲益良多!……詹老師籍此向我們指引『出版』(Publish)的新方向:「電子書」的概念已過時了!只因當各種內容(文字/圖片/聲音/錄像)出現在網上的一刻,就已經『出版』了,分別在於不需要由傳統專業編輯進行主導,反而是由搜尋器為網友/讀者/消費者代勞,以不同的方法/準則/次序來排列出大家有興趣的資訊內容!傳統專業編輯的工作崗位固然首當其衝,整個印刷出版的生產線,也來到必須改革的關鍵時刻。」
*註5:引自任殿順博客(http://hi.baidu.com/allirra/blog/index/8)。
*註6:引自《巴菲特核心投資法》/羅伯特.海格斯壯(Robert G. Hagstrom)著/陳人麒譯/商周出版(2006/12/18/初版6刷)。作者在解構巴菲特投資心法時,無意中將「典範移轉」做了扼要而精闢的說明,詳文見該書p.242-244。
*註7:參閱2009/5/31《聯合報》<「你現在幹嘛?」捧紅推特創辦人>,由編譯夏嘉玲執筆。由《聯合報》不惜版面、大張旗鼓介紹,即意謂著Twitter正式宣告融入社會大眾了。
*註8:這篇文章的內容,周延而有深度,請勿錯過。
*註9:參閱2009/5/31《聯合報》。
*註10:參閱《商業周刋》第1123期(2009/6/1出刋)記者林俊劭報導<140字微網誌,成企業新利器>,見p.46。http://www.businessweekly.com.tw/webarticle.php?id=36838
*註11:參閱《編輯力初探1.0》第12-14信。
*註12:參閱《亞洲週刋》(2009/6/14出刋,p.8)<搜索大戰>:「與目前全球最大的搜索引擎相比,『必應』在一些功能上會給人一種耳目一新的感覺,比如,Bing的搜索結果是分開的﹕左側為『快速標籤導航』和中間為『分類搜索結果』。『快速標籤導航』顧名思義就是使用户快速搜索,『分類搜索結果』就是將搜索到的結果按邏輯分類。Bing在查找便宜機票方面,有其獨特功能,……業界認為,Bing將會對Google等競爭對手產生更大的衝擊。」(周續娟)
*註13:根據2009/6/3《聯合報》記者許韶芹報導:「Windows 7正式版將在今年耶誕節前夕登場,它的操作更人性化,不僅開機速度快,也能和多種應用程式相容……還能支援現在最夯的多點觸控螢幕……被科技圈稱為『史上最強』的作業系統。」而六月號《遠見雜誌》記者彭漣漪在<Windows7的意義:消費者的要求>一文中,引述「微軟全球消費者與線上事業群企業副總裁」戴倫.哈斯頓(Darren Huston)的話﹕「Windows7已經改進Vista的硬體需求,把軟體放在雲端上(in the cloud),幾乎年有電腦可以直接跑Windows7,不必再升級軟體了。」
*註14:參閱《數位時代》第181期(2009/6月號)歐姆.邁力克(Om Malik)專欄<Kindle是報業救世主?>,見p.28-29。
*註15:請參閱《編輯力初探1.0》第45信。
*註16:引自《我是黎智英》/黎智英著/藍鯨出版(2005/10初版),p.26。

出版的未來,雲知道?

── 從 AG25 年說起/我的讀書筆記(5)

【寫給編輯人的信48】


「網路已經朝向最極致的架構發展,就是所有資料都放在網際網路上……整個世界已經發展成同一個網路了。」*註1
──張明正(趨勢科技董事長)

「碰到問題,就是一個新機會的開始。」*註2
──蔡明介(聯發科董事長)

「十幾年前,互聯網突然闖入生活,惶惑、驚喜,甚至夾雜著一絲恐懼的你我,如今再也無法離開它。科技總是超越人的想像在發展,而這一次要迎接的不速之客是『雲計算』。」*註3
──任殿顺(《出版人雜誌》主筆)


親愛的朋友:

先來破題吧。
──什麽是 AG25 年?什麽是「雲」?

長期以來,我們一直以耶穌誕生那年,劃分為「紀元前」(BC)與「紀元後」(AD)來記載事件。可是,大前研一認為現在應該增添一種新的紀年方法,來表述新時代快速變化的面貌。他提倡以比爾.蓋茲(Bill Gates)在 1985 年創立「微軟公司」(Microsoft)那年,定為「蓋茲元年」,因為從那一年起,我們開始邁入真正的看不見的新大陸──網路時代(U 時代)。在「蓋茲元年」之前為BG(Before Gates),之後為AG(After Gates),推算下來,2009 年,即AG25 年。

大前研一說:「進入AG 紀元以後,常聽到『犬年』(dog year)的說法。」所謂「犬年的說法」,意謂狗的年齡和人相比,約為1:7 倍率。狗活一年約等於人壽七年── 這個隱喻在這兒,是在說明網路時代的變化太快了,快到歲月更替的「年」,不應以12 個月做計算單位,而應以 2 個月為基準。大前苦口婆心地提醒大家:「簡單說,原來有一年生命周期的產品,現在兩、三個月就得更新。不管喜不喜歡,我們已經置身這樣的新經濟空間,再也無法回到過去了。」他憂心忡忡地問道:「究竟有多少人理解這個事實?理解的程度又如何?又有多少人能體認問題的迫切與嚴肅性?」*註4

至於題目上的「雲」,指的是「雲端運算」(cloud computing;亦稱「雲計算」)。

前幾年,Web2.0 鬧得沸沸揚揚,才剛「內化」成我們的生活內容,報章雜誌又開始冒出新名詞:雲端運算,當時也沒放在心上。去年十月,《數位時代》替「雲端運算」製作了專題介紹,心想應該是挺重要的,可惜觀念太新了,讀完之後,一頭霧水,不知其所云,當然更搞不清跟出版有什麽牽連了。隔月,《亞洲週刋》上的一則短訊*註5,才讓我有些感覺,但仍沒引起我太多關注。直到看完今年四月號《數位時代》封面故事「完全解讀『小筆電風暴』」*註6,才驀然驚覺,「雲(雲端運算)時代」來了,它藉著小筆電(Netbook;又稱「上網本」)的誕生,向四面八方滲透,佔領。回頭掂量一下我們的出版界,豈能不動如山,置身「雲」外?我終於目睹網路時代所謂「犬年模式的變化速度」的觀念演進史,快得令人驚嚇。

「雲端運算」究竟是啥?

先摘一段《數位時代》記者何宛芳的話﹕

「說穿了,『雲端運算』就是經由網路,將龎大的運算能力提供給使用者的服務。此外,使用者的資料也不需儲存在終端硬體上,而是存至遠端、以伺服器或資料中心架構出來的『雲』中。」*註7

假設我們約略明白它的意思了,不禁起疑﹕這又干出版什麽事?

我將手邊零亂的資料稍作整理,出版的處境立刻暴露出來。這起「雲風暴」,早來也好,晚到也罷,我們將被全面衝擊,躲都躲不掉。若長此下去,我曾擁抱的編輯生涯與出版產業,會變成陌生的業種嗎?

我們不妨從「雲端運算」這根藤,順手摸摸,看能摸到些什麽瓜果。

「雲端運算」的想法很早就有了。

大約六年前,Google看到U-World之中,「雲端」上蘊藏著無限商機(這些人太厲害了!),開始積極鼓吹,推動。思科(Cisco)、IBM等大企業不甘雌伏,紛紛加入競爭,都表示志在必得。

「趨勢科技」董事長張明正,大約在兩年多前,發現「雲」的出現將給自己的企業帶來致命性的危機,但也讓他看出新的、更大的發展契機。

以他生產的資安產品來說,一旦電腦使用者將自己的資料分儲在不同網站的虛擬空間,「趨勢科技」不可能像現在這樣提供下載防毒碼來保護個別電腦不被病毒入侵。因為,遊戲規則改變了,與病毒作戰的戰場移向雲端,這是個全新的市場,不改造自己就無法立足於未來──張明正說,兩年來,光為了因應新的情勢,成立研發單位,投下兩億美金,找出「聰明網路」概念,希望未來「每個使用者一個click,我們立刻在瞬間檢查至少2,000個相應的網頁」,以確保安全。他估計未來每天必須檢查30億個網頁,而且一定要在雲端完成,讓電腦使用者,既安心又滿意*註8。請想想,這裡頭的商機有多大?

除了「趨勢科技」看到明日世界的大商機,「華碩電腦」(Asus)也抓住這稍縱即逝的突破點。它看到有些沒及時加入「雲端」競爭的世界各大電腦公司,拚命往「維持性創新」(sustaining innovation)方向奮進而出現的空隙──那些國際大公司,不斷追求功能更強、更尖端的電腦時,事實上已脫離大眾的基本需求,因為强大的功能,遠超出使用者的需求,許多高階軟體與配備,可能完全使用不到。

更重要的是,「雲端」的潛在價值一點一滴被挖掘出來,它那不受限制的虛擬空間,在不久的未來,將可容納所有電腦軟體功能,供一般使用者下載,運用。因此,未來電腦本身可以簡化到只需行動上網(mobile internet)、線上遊戲及瀏覽,其他商業功能(如檢索、支付、配送等),雲端全都承接了。

終於,一個被強者遺棄的市場出現了。

華碩決定採取「破壞性創新」(disruptive innovation)的策略,逆向而行*註9。不在高階電腦市場爭強鬥狠,它將主戰場移向人家不屑一顧的低階電腦市場(做人家不做的),展開品牌戰。

2008年,華碩成立「易電腦事業處」,針對市場新潛在需求,簡省不必要的配備,降低成本,推出價亷物美的8吋小筆電Eee PC,甫一上市,立刻狂賣,全球出貨量達500萬台*註10。被美國《連線》雜誌(Wired)專欄作家湯普森(Clive Thompson)譽為「向上逆流」(trickle up)的創新典範。*註11

想當然耳,聰明的Google可一點也沒閒下來,它早已悄悄地展開佈局,準備獨攬「雲世界」,一統江山。
它發現,既然U化的網路,蘊藏著無主的、無限大的空域,提供完善的服務,那麽,如何進駐並設法擁有最大客群(獨佔或獨大),就成了不可退縮的底線。

這麽一想,問題出現了。

我們目前販售的電腦,從開機到上網,有一連串的動作要完成,而這些動作都得依賴微軟和英特爾(Intel)的作業系統執行。將來「雲端運算」成熟之後,所有軟體全移到「雲」上(電腦硬體少了它們,變的更輕盈、更便宜),到那時候,誰還能忍受「Win-tel帝國」*註12在雲端再剝削一次?Google更不允許有人騎在肩上。
Google展開迂迴攻擊。

它選擇與「宏達電」合作,由宏達電替Google生產手機。

Google 的目標只是手機嗎?

不!當然不!Google要的是取Win-tel而代之,打造全新的帝國。Google結合宏達電,在Google主導之下,共同開發出一種新作業系統架構Android,今後毋需經由微軟和英特爾繁複的作業系統即可上網執行工作。

而Android是建立在既有的、開放原始碼的Linux基礎上,更重要的是,「Google無條件免費公開Android的底層程式語言架構」,「號召全球眾多開發者投入,塑造一個環繞著Android核心發展的大產業環境」,「在微軟仍苦思無法將作業系統勢力伸入小筆電、家用電話、手機、電視機上盒、數位相機……等硬體時,Google卻有機會透過Android一網打盡」*註13。Google透過開放Android原始碼,運用螞蟻雄兵,群策群力,創造一無阻礙的上網空間,徹底拋開雄霸二十多年作業系統的Win-tel。到最後,親愛的朋友,我們很快就明白,掐住我們咽喉的手,由Win-tel換成了Google。

從抄摘的這些話裡,即可嗅出雲端上的火藥味有多濃厚了。

然而,可能又有人會問,講了這麽多,這些又干出版何事!

在正式面對問題之前,仍需澄清一些觀念。

今年三月底,讀到蕭富元一篇特稿<大斷裂,新機會>*註14,她開宗明義指出我們面對的是一個「大斷裂的年代」。她引述以色列TIM管理學院學術院長邁塔(S.Maital)的話﹕「全球遭逢的危機並非經濟衰退,而是新一波的全球典範移轉(paradigm shift)*註15。在不久的將來,每一個產業、每一個領域的遊戲規則將全面改寫。」蕭富元在文章中,把「斷裂」界定為「典範移轉」,也就是我們再也不能延續過去的經驗來傳承了,一切將從頭開始。

蕭富元以「典範移轉」概念,描繪當今社會、科技與人的處境。簡言之,新典範正在成形,舊典範也在剝蝕,而「雲端運算」的出現,或許就是其中加速變化的重要樞紐。

出版這一行,當然也一樣深受衝擊。在典範移轉中,未來出版的新典範將由什麽組成?在「雲」的世界裡,實體與虛擬將如何「化」?如何「合」?

在舊典範往新典範移轉過程中,我們發現一個非常重要的關鍵檢驗點﹕大眾閱讀習慣的改變。根據《文匯讀書周報》記者謝雪艷4月10日報導:

「北京市民在其可支配的時間裡,用於閱讀書刊的時間和所佔比例都小於上網的時間。城鎮居民日均閱讀書刊時間22分鐘,上互聯網時間 32 分鐘。……近九成網民養成了網絡閱讀習慣;讀過電子書的網民超過九成,其中20-30 歲之間的網民是最活躍的群體。……網絡閱讀範圍廣泛,一大批新型網絡出版平台的誕生,燃起網上看書的熊熊烈火……,『起點中文網』擁有4,000 萬註冊用户……吸引傳統作家也不斷加入試水。山西作家李春平去年10月13日將新作《玫瑰花苑》放在新浪綢上供付費閱讀,不到一個月便得到10,100 元(RMB)的分成收入。……收費閱讀將是一場新閱讀革命。」*註16

親愛的朋友,這篇報導帶給我太多感慨:一是「上網時間」大於「閱讀書刊時間」的長期趨勢已經形成,它蘊含了什麽未來性?一是「起點中文網」四千萬的註冊用户,這股像未爆發火山的巨大能量,為什麼不是由傳統出版業者掌握?而更嚴重的是,在即將來臨的U時代的雲端世界裡,像「起點中文網」這樣的內容產業經營者,比任何傳統出版業者更容易存活、發展、茁壯。

我想問的是,當年產生網絡出版平台的「最佳時機」出現時,為什麽傳統出版失之交臂?是自負?是不屑?是昧於情勢?是膽怯?是別具懷抱?

也許下面描述的情景一時還不會發生,但若很快成真的話,傳統出版走入歷史的時程,恐怕不遠了:

一旦雲端運算時代成熟,世界又將是另一種風貌。當內容只存活在雲端,實體書店還有沒有存在價值?或者應當如何堅持下去,這還真需要好好想想*註17;紙本書和電子書閱讀器之間的戰爭,到了雲時代,勝負其實已定﹔當手機、電子書閱讀器、小筆電「聚合」(converging)為一*註18,意思是說,數位化內容替代紙本閱讀的轉捩點終於出現,傳統出版若不先未雨綢繆,到那時必措手不及;當PC只需 99 美元以下就可購得、當上網漫遊打破所有疆界一無阻隔時、當所有媒體都被Google支配的那一天到來時──我們將目睹世界以犬年的速度前進,很快的,那個世界肯定不是我們現在所熟悉的樣子了。

不管我們喜歡與否,也不管我們願不願意接納,「雲時代」就這樣大喇喇地登堂入室,傳統出版雖然不是首當其衝,但難逃生死門前一躍(顯然不是傳統的跳躍方式了)。傳統出版應何去何從,當是現在手握經營權的領導階層最大的挑戰*註19。傳統出版和「雲端運算」剪不斷、理還亂的關連,究竟有何牽扯?傳統出版要怎麼「鯉魚跳龍門」,躍上雲端成龍?也許,以下是最基本的要求:

第一,認清楚「形勢比人强」的基本處境。未來的「內容」,大勢所趨,必然移向雲端(全世界同在一個網域)。雲世界處處是無主之地,誰開發就屬誰。那麽,我們要問的是,雲上的「內容產業」這一大塊,未來誰屬?會是現在還活著的出版社嗎?你現在若是出版社的負責人,會好好利用雲端,成為史上最大的(中文)內容供應中心嗎?

第二,假如現在的出版社想繼續生存於雲上,該怎麼跨出下一步?目前看來,單靠自己的力量是不夠的(那可是天文數字的投資),恐怕得跨界結合,甚至成為被購併的一方(當然,你必須有被購併的價值)?

第三,即使存活於雲端,一切也將大大不同了。產業鏈必然重組,從生產端到供應端,都不再是現在的運作模式──典範移轉之後,將是什麽樣子的面貌?

第四,以生產端言,主要是內容來源的掌握。傳統觀念裡的作家,定義更加寬鬆,我們要問,讀者期待的新作品藏身何處?用什麽方法找得到?

第五,以供應端言,主要是如何讓讀者(客户)得到最佳服務。許多已成為公共財的經典,都已可免費從網路下載,免費是網路最大特點。除了免費,除了貼心的服務,還有什麽是別人沒有的?

第六,同時問問自己,未來的獲利模式在哪裡?

第七,好好研究像「起點中文網」那種經營模式吧!看看還有沒有機會做個大寫的N(關於N,參閱第32信<出版2.0>,p.174),做個與眾不同的N,做個有利基的N,做個能讓所有小小的n,如同蜜蜂見到蜜汁一樣,捨命奔向你懷抱的N。

……信不信由你,來到「雲時代」,雲端可能孕育出一個前所未有的未來出版之夢。

這些日子,我讀了一堆似懂非懂的資訊,基於對出版的關心,杞人憂天地整理成這篇心得。整理過程中,我知道出版所面臨的是典範移轉的巨變,總結一句話:什麽都不一樣了。所以,我們應該用新的眼光認真觀察眼前發生的事:「雲端運算」是繼Web2.0之後,又一次資訊革命,張明正甚至說,2009年是「雲端運算元年」*註20。
這麽快速的科技進化力道,既令人痛苦,亦使人歡愉,不禁想起前不久我才抄下20世紀美國詩人康明斯(e.e.cummings)的詩句,置放在這裡,還真別有滋味,詩曰﹕

「進步是一種舒服的病(Progress is a comfortable disease.)。」

多可愛的病,既然躲不了,請享受吧!敬祝健康快樂

浩正 2009/5/14

──────────────
*註1:引自《數位時代》179期(2009/4月出刋),李欣岳專訪特稿<張明正(趨勢科技董事長)﹕十年前我們賭Internet,現在我們賭雲端運算>,p.94-97。倘若你還沒讀過這篇稿子,快去找來讀讀,可吸收更多東西。
*註2:引自《商業周刊》第1120期(2009/5月11日出刋),曠文琪採訪整理的<蔡明介﹕我只把注意力放在機會上>,見p.94-96。
*註3:請參閱任殿順於2008/9/14發表於「數字出版在線」的專文<「雲」的暢想>,他說:「人們可以把各種應用軟體放在遠程的服務器上,就像天邊的雲,你連上網才把它拿來用,平常就放在雲上,有專人幫你管理。」(http://www.epuber.com/?p=675)。這是我讀過介紹「雲端運算」觀念最詳實、最全面性的文章,他也將何謂「雲」、何謂「端」做了說明(台灣沒將兩字折解)。
「數字出版在線」(http://www.epuber.com)是很新穎的進步網站,隨時關注最新的數位發展,它可免費訂閱,我訂閱之後,就沒錯失任何一篇文章了。
*註4:參閱大前研一的兩部著作《專業》/呂美女譯(天下文化/2006/3/20出版)p.64以及《再起動》/陳光棻、王俞惠譯(天下文化/2009/3/31出版)p.32,這裡敘述的文字,均出自以上兩書。大前研一的書,基本上是針對日本讀者寫的,外人昧於日本國情,讀起來難免有隔閡,但他的觀念真棒!
*註5:根據《亞洲週刊》(2008/11/23出版,p.9),李永峰質疑:「所謂雲端運算(大陸譯作「雲計算」),就是指網民將信息的存儲、運算、處理等功能統統交給Google、IBM等巨頭設立的計算機集群,自己只保留一個瀏覽器類做為接入口,就可完成現在需一台完整電腦才能完成的所有事情。……但,雲計算真的有這麼多的好處嗎?早已有人提出質疑,雲計算也許將導致更高的壟斷!在經濟動盪中,Google這麼熱心雲計算,是為了造福網民,還是為了依靠新概念乘機將對手甩開,由自己來主導行業的洗牌?有待觀察。」大前研一在《再起動》中,將Google的野心稱之謂「Google策略」,大膽而犀利。請參閱該書p.280。
*註6:引自《數位時代》179期(2009/4月出刋),封面故事<顛覆產業的革命,台灣突圍的契機:小筆電風暴加速擴大>,把小筆電崛起的來龍去脈,解釋的很清楚,我建議大家從出版立場去作理解。
*註7:同註1,《數位時代》179期,請參閱記者何宛芳撰寫的<為雲端運算起飛/踢進臨門一脚>,見p.70-71。
*註8:同註1,這段文字全部摘自李欣岳精彩的訪問內容,見p.96。
*註9:同註5。清華大學科技管理研究所副教授張元杰認為,小筆電是典型的「破壞性創新」(disruptive innovation),見p.56。
*註10:隨後,台灣的宏碁(acer)立刻加入競爭,成功的行銷策略,使它後來居上,在小筆電市場上,勇奪全球第一。不過,暫居第二的華碩,又重新佈局,兩雄相爭,最後由誰勝出,年底便可揭曉。
*註11:參閱《亞洲週刊》(2009/4/26出版)的封面故事「NetBook魔力﹕台灣掀起熱潮/改變全球生活方式」,見p.26-33,張殿文報導。
*註12:「Win-tel帝國」(Windows+Intel),已統治資訊產業超過20年,正面臨強力的挑戰,它的地位會不會開始鬆動?會不會被開放的Android,一口吞噬?且拭目以待。
*註13:引自《數位時代》180期(2009/5月出刋)封面故事「超級手機龍捲風暴」<電腦時代看微軟/網路時代看Google>、<Android將引爆下一波科技創新>(何宛芳採訪/撰文)等,請參閱p.48-79。
*註14:引自《天下雜誌》第418期(2009/3/25出刊)。
*註15:典範(paradigm)一詞是由孔恩(Thomas Kuhn)在1962年出版的《科學革命的結構》(The Structure of Scientific Revolution;遠流有中譯本,已絕版)中所提出。典範又分為兩種,一是「典範革命」(revolution),尤指科學革命一類;一是「典範移轉」(shift),社會科學通常以典範移轉為主,變化幅度大多小於典範革命。
*註16:見2009/4/10出刊的《文匯讀書周報》<網上看書漸成一種風尚>/記者謝雪艶報導。
*註17:據記者林欣誼2009/3/22訪問實體書店龍頭「誠品書店」負責人吳旻潔的報導:「眼前誠品最大的挑戰,是找到『新的賣書方式』,總不能20年、30年用同樣的方式賣書下去。只是和大部分企業一樣,除舊已然不易,創新更是艱難的挑戰。她也承認,現階段『誠品網路書店』尚無法以銷量為經營目標,而是視為凝聚網路社群的平台。誠品作為複合性的生活場所,不是網路書店可取代的。」
*註18:同註6,何宛芳採訪/整理的<打破PC與手機的應用疆域>,見p.64-66。
*註19:參閱王亞民先生寫於2006年的<電子書來了,傳統出版還能走多久?>。文中提到:「2004年全國573家圖書出版單位的資產總額不過是504.4億元,而7家涉及互聯網業務的網站──新浪、搜狐、網易、盛大、九城、TOM、騰訊,總市值是人民幣是613.4億元。」強弱對比,一目瞭然,他呼籲傳統出版領導階層要有危機意識,充分認識所處的時代正經歷著怎樣的變化(http://www.epuber.com/?p=1376)。
*註20:同註1。

2009年7月15日 星期三

和而不同──我的編輯心法(3)

附:老編桌上還未實現的企劃構想 4:《不競爭原理》

【寫給編輯人的信 47】


「我認為一個出版家能夠推進與否,視其有無『創造性的出版物』。」
──王雲五*註1

「獨特,或者差異化(differentiation)。」
──雷斯‧李夫(Rosser Reeves)*註2

「他(Intel執行長保羅‧歐德寧;Paul S. Otellini)帶領英特爾前往沒有地圖的地方。」
──引自美國媒體的評論*註3

親愛的朋友:
有位剛加入編輯隊伍的年輕小友,讀了《編輯力初探1.0》後,寫了封e-mail給我,大意是說:
「我讀完您寫給編輯的信了,但對我現在的工作,似乎幫助不大。您說了太多過去的事例,又講了不少至少到目前為止,還沒發生的『憂慮』──都距離我太遠了。我誠懇地請託:能不能教我幾手立刻能贏的方法,我要是連現在都挺不過去,明天又在哪裡?」

說得好!但,我卻困惑了。

我不認為自己在寫「編輯職場生涯3分鐘謀生術」,我只是用自己的眼睛或心思所及,記錄下曾發生過的事、正在發生的事以及或將發生的事,希望讀友從中體會出連我也無從知悉的新想法。壹傳媒集團的老闆黎智英先生在《我是黎智英》*註4中的兩段文字(回溯從前種種),似可幫我解答這位年輕人的部份疑惑,他在<自序>寫道:「回望過去,我們不是重温舊夢,而是給過去新的註解。」又說﹕「歷史是什麼?那不外乎是人對己發生了的事情的了解罷了。新的知識會給舊的事物帶來新的了解,歷史不會長大或變小,卻會不斷更新,故此歷史也是活的。」

我記錄的這一切,用黎智英這些話的角度來理解,就不會誤讀了。

坦白說,若想從《編輯力初探1.0》得到像1+1=2似的「標準答案」甚或「如何約稿?」「如何計算成本?」「如何和作家來往?」「如何找到暢銷書?」……的讀友,肯定要失望了,因為它完全不具這種效能,它只是用新吸收的知識解釋過去的案例,從新的科技發明,想像出版與編輯將面對的挑戰。它不是解答,也不提供解答,更不是ABC,它希望讀友進一步去思索、去追尋自己未來之路。換言之,你所期待的解決方案握在你自己手上,它不會從天而降,它一定在,但不一定是你找到。我在信上所講述的是,有人在他那個時代,曾經撥雲見日,創新出版。我試著探索:是什麽因緣成就了他們?

這封信仍一本初衷,續談我的編輯心法──和而不同。當然囉,仍然「沒有答案」,假如你是始終不懈的學習者,有些描述或許能搏你會心一笑。
且來說說「和而不同」的「和」。

和,要能「和」眾、「同」意,又能「共」生(不是我打倒你,你打倒我,而是我活你也活,只是各有各的活法。),這是非常重要的事。做不到「和」,在出發點上就出局了,少了和的基礎,也失掉了著力點。黎智英有段話,本是他的好朋友見他年輕氣盛、野心勃勃,勸他改改脾氣,讓自己慢下來。可我怎麼讀,這些字句都像在解釋「什麽是『和』」,把這段話放在這兒,還真貼切。那位朋友婉轉的啓導他:

「因應周遭事物演進的速度做事,你便有足夠的力量達到目標了;這樣整個環境是你的後盾,推動你前進。
急於求成,你便脫離事物演進的力量和方向,背離周圍的人的共同意志﹔失去大眾的支持,事倍而功半﹔你早晚會筋疲力盡,終致失敗。那麽,不管你個人有多大的力量,也不管你如何心急,你也不能令這世界走快一步啊!
做事的方法和規律,只是表象而已,隨時都可以改﹔可是原則和操守卻千萬不能變,因為那是大眾的力量和意向,是你賴以成功的潛在支柱(fulcrum),失去這個大靠山,我們便失去形勢,那又怎能不失敗?」*註5

「因應周遭事物演進的速度做事」以及「急於求成,便脫離事物演進的力量和方向」,在在告誡我們如何學習到做人與做事的上乘技巧,太保守或太躁急都會誤事。先學會融入情景和時潮,融入才能優遊其中,做個弄潮兒;若要更上層樓,唯有求異,「求異」就是「從否定現狀開始」,邁向沒有地圖指引的地方,找到新的領域*註6──所謂創新,所謂「紫牛」、「藍海」、「無人地帶」、「另闢蹊徑」,應該就是這個意思。明白其中道理,就明白「和」乃是脫胎換骨之本,而「不同」的創意能量,即萌芽其中。

有了「和」做基礎,「不同」才有彰顯、出頭的可能。總而言之,「和」是沃土,「不同」是沃土上生長出來的結菓;「和」是本,而「不同」的發掘過程,是一條育成之路。

以下,還是讓幾個小故事,來闡明我的理解吧!

【故事一】:
朋友中,不少人買了遊戲機Wii,放在家裡,闔家同樂。他們每提到Wii,會莫名地興奮起來,幾乎異口同聲讚美它是最適合「全家樂」的發明。

根據資料,到2008年年底,wii的銷售量達 4,496 萬台,比Sony PS3和Xbox相加起來的數量還多*註7。
Wii是什麽,居然讓老人、小孩、不分男女都沉迷成癡?

這一切,其實全是宮本茂惹出來的。

2003年9月,任天堂負責軟體開發、有「現代電玩之父」之稱的宮本茂,被有史以來最大赤字(30億日元)嚇到了。回到家裡,看到從來不玩他開發出來的電玩、正忙於家事的妻子時,忽然蹦出一個念頭:

「假如能讓從來不玩遊戲機的家庭主婦愛上它,那是多大的商機?」

他認為「如果我們可以改變自己的妻子,就可以改變每一個人」,他將妻子對遊戲的關心程度作為指標,戲稱為「妻度計」(Wife-o-Meter;結合妻子Wife與溫度計Thermometer的自創單字)。*註8

於是,擴大電玩對象,讓不玩電玩的人一起來玩,形成「新電玩」的戰略目標,代號「Revolution」(革命)的開發案終於成案。

2006 年年底,Wii 誕生了,果然是場革命,它席捲市場,改寫了電玩的定義。

宮本茂總結他的經驗時,說﹕「勇於冒險,不要想著會失去什麼,而是去思考會得到什麼。」*註9

【故事二】:
被尊稱為「7-Eleven之父」的鈴木敏文,接受台灣《商業周刋》邀請,擔任2008年12月的「客座總編輯」*註10。他是一位視變化如常的企業家,他說:「世間的事物是經常在改變的,當然這看歷史就知道──一直在變;所以,只要站在『經常在改變』的前提之下,坦誠接受所有變化。」他寫給採訪團隊的題字,是「變化對應」四字,由此可略窺他「以一個毫無消費與零售經驗的門外漢,一手建立了現今全球人們看到的便利商店經營模式」的過人之處。

有趣的是,他 23 歲從日本中央大學經濟系畢業,第一份工作是在「東販集團」擔任介紹新書出版的《新刋News》基層編輯。

讓我吃驚的是,原本只有5,000份發行量的雜誌,在他規劃之下,成長為 13 萬份。

我想了解的是,他做了什麽?

在《商業周刋》的訪問中,只舉了一例,卻已經可以充份說明他「變化對應」的本事﹕他做了當時的編輯不敢或不屑做的事──邀請名作家谷崎潤一郎與女明星做「紙上座談」。簡單的說,鈴木敏文不怕改變、不遵循前例的性格,將原有的讀者群,透過女明星的美貌擴大了,將不讀這類雜誌的人,成為新讀者,雜誌的影響力也因此大增。

他對於「不受限過去經驗」的詮釋與眾不同,他說:「人都有兩種思考模式﹕一種是思考『過去都是怎麼做的』﹔另外一種是對未來有個藍圖,然後思考『現在想要這麽做』,我大概是後者。」

他的創意不斷,七年之間,鈴木敏文升任主編。

【故事三】:
高信疆,以二十多歲的年紀,由時報大家長余紀忠先生不次拔擢,接掌《中國時報》「人間副刊」,這在上世紀七○年代是石破天驚的破格任用。

高先生敢於揚棄副刊傳遞文學使命的狹窄傳統,走不一樣的路。他重新將「文學副刋」定位為「文化副刊」,使內容有了最大包容性,而不侷限於小說、散文和詩的承載。*註11他進行形式改革,和設計家與畫家結合,全面翻新版面設計,一新眾人耳目;他引進新的文體(如「報導文學」),與社會弱勢階層對話,將社會關懷透過文字傳播的力量,成為共同關注的話題;他和出版社合作,刊登話題性的書摘,創造自己「被利用的價值」,串連被人疏忽的外在力量;他舉辦文學獎,吸納新生代加入陣容……,當時的文學熱度,可用「沸騰」兩字來形容。在那年代,人才輩出,氣象萬千,高信疆和他結合起來的陣容,代表了邁向開放社會的一股新銳之氣。

他做的事,像所有革命家一樣,在承續傳統的同時跨越傳統,將經營的領域(內容)擴張,容許更多不同的聲音和表現手法借副刊呈現出來,副刊不再是少數文學愛好者的禁臠,他走出象牙之塔,走入群眾,傾聽土地和人民的聲音,並得到極大的回響。他把過去對文學與藝術冷漠的旁觀者,變成新的讀者,也可以這麽說,他擴大了副刊的閱讀對象,把文學版圖拓展出前所未有的疆域。

高先生在文壇能引領風騷十二年,豈是偶然!

【故事四】:
大約發生在上世紀八○年代前後的事。

一向意氣風發、不斷推案的「遠流出版公司」,遭遇到轉型的瓶頸。

經營者王榮文邀請年紀不到三十歲的詹宏志出任總經理,一肩挑起再造遠流的責任。

現在回頭看這段歷史,有很多事值得反覆咀嚼。因為在我的認知中,詹宏志經營遠流的事蹟本身就是一個劃時代的出版(商業)模式的翻新。他是第一個將商業思維全面導入出版事業,並獲致大成功的人。他本身即是書迷,愛書成癡,而且興趣廣泛,無書不讀。他唸的本科是經濟,但小說、詩歌、評論等文體樣樣出色,在文化界很早就顯露才華。瘂弦是業界最早知道他非池中之物的人,一再提拔﹔中時大家長余紀忠先生則是真正委予重任,讓他獨當一面的人,先是《工商時報》副刊主編,不久即出任《時報周刊》總編輯。王榮文找他的時候,他才從《時報周刊》史上最年輕的總編輯大位辭職,那時的他,是天空熠亮的新星,他的崛起,像傳奇一樣為人傳頌。

以今天的眼光來看,詹宏志還未加入的、早期的遠流,出版物缺乏長期線型規劃,每一種書都靠自己單打獨鬥,在書市求生,無法累積成果。

那時的出版界,是五小(純文學、爾雅、大地、洪範、九歌)天下,整個書市的特色是「獨尊文學」。

假如當時詹宏志領導的遠流也加入這片紅海混戰,必然遭遇圍堵,勝負難料;即便贏了,也不過是分食者之一,難成大氣候。他非常聰頴,決定另覓利基──選擇了非主流的、文學領域外心理類書籍,背水一戰。那兒,沒有強大的競爭者,更沒有領先者,先進去整合的出版社,即能獨享市場。

遠流出版「大眾心理學叢書」之所以被台灣出版界視為經典戰役,因為它從領域的擇定、編輯方針、定價策略、發行暨行銷技巧的細膩佈局,在當時都是開風氣之先。

在那年代,誰敢一次推出40本書,兇猛上市?巨大的出書量,立即成為新聞焦點。在那年代,詹宏志運用他的影響力,在書還沒上市之前,序跋、書介在主流媒體已喧騰一時,比花錢登廣告的效益更大、更强。*註12

詹宏志「和而不同」地,敢為天下先。他勇敢地以新的編輯方式(書系品牌化)切入市場,組建新讀者。他將心理學經營成新顯學,當時的學生和上班族幾乎人手一冊,手捧遠流版的心理學叢書,表示自己的前衛、進步與時髦。

若干年後,許多學校圖書館添、補書籍時,「大眾心理學」仍常常被整套勾選,由此可知其滲透力道之廣且深。
這個出版模式在遠流一再複製,創造了「遠流奇蹟」。

類似上面的故事,還有不少,情節雖不盡相同,內涵都頗相似,也就不再重覆。從這四則樣板,我們似乎可簡略歸結出「要繼續生存下去,必須與眾不同」的旨趣,但請小心,千萬別忘了有個前提──和。因為唯有身在其中,了解情勢,才知生存艱辛﹔因為瞭然艱辛,才會努力創新(求生)。

有些網友告訴我,讀《編輯力初探1.0》最大收穫,是讀我未曾實現的企劃構想。有些小友和我在網上經常互通音訊,成了忘年之交,所以,說起話來特別直率。他們不止一次建議,多講案例──不是我寫的企劃構想有多動人,而是它刺激了閱者的想像,讓讀的人思潮洶湧,浮想翩翩,衍生出自己的點子。

我沒料到有這種節外生枝的奇效,大樂之餘,忍不住手癢,又想畫蛇添足了。

既然是不存在的蛇足,容我用最扼要的文字稍作說明。

當年,我主編的「實戰智慧叢書」僥倖佔有市場一席之地,但很快發現它的軟肋──爭譯國外知名作家和著作,是條充滿荊棘的路,因為各家出版社相似的路線都在搶同樣的作者/作品,不自覺地陷入同質化的泥沼。長此下去,大家都長成一個模樣,對讀者而言,我們全是一個模子澆出來的。

破解之道,即在「獨特,或者差異化」。一方面,不放棄國外知名作家和著作的翻譯(和);一方面,另行佈局,精心策劃一條副線,名之曰「中國式管理」(不同)。此案後來幾經轉化,抽繹精髓,變身成「實用歷史叢書」,推出之後,贏得市場豐盛的回饋。*註13

我要說的是,「中國式管理」是個可經營的概念,當初有鑑於條件不夠成熟(能寫的本土企業與企業家太少)而放棄,現在似可重新考慮了。

那時候,第一本策劃的書是《不競爭原理》。

【故事五】:
老編桌上還未實現的企劃構想4/《不競爭原理》及其延伸

《不競爭原理》的想法非常簡單,也很中國,只是想以「黄老思想」為企業把脈,用《老子》《孫子》……裡的觀念,找出國內外企業的致勝之鑰。譬如﹕

「百戰百勝,非善之善者也;不戰而屈人之兵,善之善者也。」
(《孫子》<謀攻第三>)

「善為士者,不武;善戰者,不怒;善勝敵者,不與;善用人者,為之下。是謂不爭之『德』,是謂用人之力,是謂配天之極。」(《老子》<第68章>)

「天之道,不爭而善勝。」(《老子》<第73章>)*註14

「善為士者」的「士」,可移用為領導者;「不與」,「與」通「爭」,即不爭。「不戰」和「不爭」的觀念,也可以用在企業經營中而大放異彩。黎智英就認為「學做生意和管理,讀《老子》要比讀MBA有用得多。」*註15 暢銷世界的《藍海策略》,講的不也就是「不競爭原理」?

我曾在介紹美國奇異公司總裁傑克.威爾許(Jack Welch)的文章中,讀到他接任之後,大刀濶斧改造公司,只允許在各領域裡數一數二的事業單位可以留下,達不到標準的,亳不留情地予以關閉或分割出售,他要的是「不競爭」。

美國威名百貨的創辦人山姆.威頓(Sam Walton)創業之初,他避開城市,選擇乏人競爭的城鄉佈局(鄉村包圍城市),坐大之後,才回頭接收市場。

中國新崛起的企業中,也不乏這樣的例子。

像《藍海策略》這樣的書可紅遍世界,我們的學者難道寫不出《不競爭原理》?

將《不競爭原理》做為「中國式管理」系列叢書的先鋒,也許值得冒險一試。依我做事慣例,會先列虛擬書單,從書市中擷取脗合旨趣的書(如《水煮三國》《潛規則》),開列至少30本以上的名單,讓大家感受並研究書系的整體形象。有了共識,再來剔虛補實,努力組稿,定下年度出版計劃,按表操作。

假使當初這條副線成功推出,自然而然讓「實戰智慧叢書」添增不同風貌,所謂差異化,這就是吧!敬祝
健康快樂

浩正 2009/4/28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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*註1:引自2008/12/12出刋的《文滙讀書周報》:汪耀華著<有多少書,可以留住──王雲五先生眼中的創造性出版物>,作者引用王雲五先生於1970年9月,在台灣商務印書館「商務月度會報」上的講話,首次提出「創造性出版物」的概念,將過去70年所出版的萬餘種出版物中,選出30種列為合乎「創造性出版物」條件的著作,如《華英初階》《華英進階》《東方雜誌》《辭源》《中小學教科書各科詞典》《百衲本二十四史》《年譜集成》《中學生文庫》《萬有文庫》《國學基本叢書》《古書今注今譯》《四部叢刊》等。對於何謂「創造性出版物」,不同的人、不同的年代,自有不同的定義。依王雲五先生所舉出的「創造性出版物」,有個共通點:全屬大概念的實踐之作。對王雲五先生列舉作品有興趣的讀友,不妨上網詳覽:http://big5.news365.com.cn:82/gate/big5/whdszb.news365.com.cn/tg/200812/t20081212_2125988.htm。
*註2:見《新差異化行銷》(Jack Trout with Steve Rivkin著/劉慧清譯/2002/8/1/臉譜出版)中,引述雷斯‧李夫(Rosser Reeves;廣告公司總裁/《實效的廣告》作者)的話,p.30。
*註3:見《商業周刋》1037期「客座總編輯」<保羅.歐德寧的世界>(2007/10出刊)p.154。
*註4:引自《我是黎智英》/黎智英著/藍鯨出版(2005/10初版),<自序>。
*註5:同上,p.44。
*註6:引自《再起動:職場絕對生存手冊》/大前研一著/陳光棻.王俞惠譯/天下文化(2009/3/31初版),p.114-115。
*註7:見《PPAPER BUSINESS》03期(2009/4月出版),p36-47。最新統計,已經超過五千萬套了。
*註8:參閱<妻子是擴大玩家族群的指標?宮本茂GDC演講透露創作秘辛>,網路上有很多報導,這是其中之一:http://gnn.gamer.com.tw/5/26145.html。
*註9:見《今周刊》第535期(2007/3/26~4/1)/撰文/李喬琚<舊金山傳真>,以及《天下雜誌》第400期特刊「成長」(2008/7/2出版):<打破遊戲極限/電玩巨人﹕任天堂>,p.72-74。
*註10:見《商業周刋》第1100期(2008/12月出刊)<鈴木敏文的世界/日本新經營之神>/孫秀惠文,p.130-158,這一則小故事或可供讀書類雜誌的編輯舉一反三。《商業周刋》的「客座總編輯」企劃案,期期精彩,這篇鈴木敏文的訪問更是出色,在記者咄咄逼人的追問下,76歲的他,傾囊相授,他的每一句話,全嵌入我的心裡。沒讀過的朋友,請勿錯過。
*註11:參閱第39信<自製=華文創意出版的明天?>,關於高信疆的介紹,見本稿p.216,他已於5月5日病逝台北,享年65歲(1944-2009)。【2009/5/7補記】
*註12:討論有關「書系」的文字,請參閱第12信<書系經營>、第13信<揭開書系構築之謎>、第14信<聰明拷貝>,p.60-75。
*註13:參閱「附錄五」:<適性經營/訪周浩正談「實用歷史」出版創意>/郭泰,見本稿p.295。
*註14:在此特別推薦陳鼓應註譯的《老子今註今譯-及評介》(臺灣商務印書館/1960/5月初版),很好的入門讀本。
*註15:同註4,p.23。

假如我是出版社的………

【寫給編輯人的信46】

「和而不同。」*註1
──孔子(《論語》<子路篇>

「僱用比自己優秀的人,放手讓他們去做。」*註2
──朱棣文(1997年諾貝爾物理獎得主;美國能源部部長)

親愛的朋友:
去年五月底的北京行,因忙於「認識北京」,只接觸到出版界少數菁英,除了前一信提到的諸君之外,還有兩家工作室的負責人:一是「新經典文化」的社長陳明俊先生,一是「湛廬文化」的總編輯韓焱女士。

「博達著作權代理有限公司」(http://www.bardonchinese.com)的陳嘉賢先生很早就跟我說,北京傑出的出版人和編輯人很多很多,依他幾年觀察下來,其中有兩位代表了北京出版新崛起的一代。相對於諸多大出版集團而言,他們顯得渺小而孱弱,但他們呈現於外的靈活、兇悍與精準,象徵著明日中國出版界不容忽視的民間力量。

我一直牢記嘉賢兄的話。前幾年到北京時,曾先後拜會陳明俊先生兩次,每次都收穫良多﹔而韓焱女士雖未見過面,她的個人網頁,我幾乎天天造訪,也曾利用MSN做過交談。

這回到了北京,終於如願以償。可惜會面時間太過倉促(不敢佔用他們太多時間),只能粗略記下直觀印象。好在網路發達,從明俊兄的「新經典文化」網站(http://www.readinglife.com/)和韓女士個人的blog(http://blog.sina.com.cn/hanyan168),讓我對他們有了更深入的了解。從兩位身上,我似乎尋回台灣六、七十年代出版界風雲乍起、英雄豪傑崢嶸頭角的好時光──從這些新朋友身上,看到剛點亮的生命之熖,淺淺望去,雖如星火一豆,焉知有朝一日不會呈燎原之勢?

「新經典文化」的出版內容,近似台灣「遠流」加「皇冠」的綜合體;而韓焱所經營的文化版圖,則擁有「天下」、「遠見」與「時報」的色彩。北京的程三國先生在一次言談之間,毫不掩飾對陳、韓的肯定和推崇,一再提示我,他們的未來不容忽視。

也許我年歲大了,在年輕人身上觸引出反思自己當年的稚嫩,犯了不少錯誤。這幾位出版新銳,他們的勇氣與識見,在在勾起我對以往出版生涯無窮的感慨和悔恨,可惜人生難以回頭,只能藉著這機會,厚顏省思。

然而,面對中國出版百年一遇的大變身,我不得不說,我由衷地羨慕他們能親身體驗嚴酷的錘煉;當然囉,對我而言,雖時不我予,但不免意興情動,而生移情之念。有時候,不免會這麼想:若換成自己身處此時此境,會怎麽邁出第一步?

我以「過來人」的身份,試著回應這個問題之前,先請大家回答一個看來跟出版和編輯並不直接相關的命題:
「我是『成事者』還是『任事者』?」

何謂「成事者」和「任事者」?

所謂「成事者」,他善用眾人之智,懂得「得天下英才而用之」,時時刻刻不忘搜羅人才為己用。

生於唐朝的趙蕤,在他所撰的《長短經》上說得簡單而清楚﹕

「在堯的時代,舜當司徒(掌管刑罰的最高長官)、契當司馬(掌管軍事的最高長官)、禹當司空(掌管土木建設的最高長官)、后稷當田疇(掌管土地農業的長官)、夔當樂正(掌管音樂的長官)、倕當工師(掌管工匠的長官)、伯夷當秩宗(掌管祭祀的長官)、臬陶當理官(司法官)、益當驅禽(掌管打獵一類事務的長官)。按具體的辦事能力來說,堯趕不上他們其中的一個,而堯當了君主,那九人却都做了他的臣子。
因為堯知道他們各自的長處在哪裡,做什麽事比較適合。
堯就在他們事功的基礎上,稱王於天下。」*註3

任何一個成功企業體的領導者,無不具有帝堯的特質,而成其大。劉邦得天下之後,剖析自己之所以能蕩平群雄,他歸因於懂得用人,他說:「夫運籌策帷幄之中,決勝千里之外,吾不如子房﹔鎭國家,撫百姓,給餽饟,不絕糧道,吾不如蕭何﹔連百萬之軍,戰必勝,攻必取,吾不如韓信。此三者,皆人傑也,吾能用之,此吾所以取天下也。」*註4

得人者昌──企業的發展與興盛,也不能自外於這一鐵律,「成事者」就是站在組織頂端、統攝全局的人,他最重要的工作即在識人、擇人與用人。遠流的老闆曾跟他親信透露成功的要訣在「能用能力比自己強的人」,一語道破經營的奥秘。

所謂「任事者」,則善用己智,勇於任事,能獨當一面──此乃張良、蕭何、韓信……等是也。他們專精於一,近乎大前研一筆下的「專業者」;在他們所活躍的時代,是那種不畏懼挑戰、「沒有路也要前進,能在荒野中找出路,在沒有路的世界中觀察、判斷,然後帶領組織(團隊)步向坦途」的人*註5。

像張良奇謀百出,窺破項羽最脆弱的時刻,不惜棄小信小義,發動決定天下歸屬的「垓下之戰」,這種識見不是常人所能及的,這才是真正的英傑﹔而蕭何能在劉邦敗仗連連時,兵援與糧食仍源源不絕地捐輸前方,才能支撐到勝利來臨;韓信「明修棧道,暗渡陳倉」,用兵如神,調動百萬大軍如臂使指,是天生將材。他們無視舊遊戲規則的規範,在競爭中,看透形勢變化,粉碎既存的條條框框,寫下歷史新頁。

看了以上「成事者」與「任事者」的粗略分際,若逼問自己是前者或後者,不免落入「或此/或彼」的兩分法陷阱。真實的人和真實的人生,可不是像刀切豆腐這麽簡易。

當我年少時,深信「什麼就是什麽」,黑白分明。後來在李敖主編的《文星雜誌》上讀到一篇談<什麼就是什麽?>的文章,才覺悟到現實世界的樣貌,複雜紛擾,難以截然兩分。讀巴斯卡(Blaise Pascal)的《沉思錄》*註6讓我徹底甦醒,並將心得整理成<正義是什麽?>,警惕自己保持清醒,因為光是一條子午線便能分割出完全對立的信仰和價值觀,左邊「黑稱白」,右邊「白稱黑」,而它本色很可能「非白非黑」。

後來,何秀煌的《0 與 1 之間》*註7 使我心裡越加清朗,他告訴我真實世界不是「非 0 即 1」或「非 1 即 0 」,從 1 到0有無窮盡的分割,如 0.0000000……1 到 1 ,從左極到右極,怎麽可能簡化成 0 或 1 的抉擇?

所以,兩分法雖不失為一種思辨工具,但不免淪於過度簡易的判斷或論述。因此,「你是『成事者』還是『任事者』」的問法,不論答案是A或B,在真實世界裡是有欠週延的。

但,問題又來了﹕兩極之間,像磁鐵兩端,仍有「極性」存在。
──近 0 者,趨 0 ﹔近 1 者,趨 1(兩極性原理)。

實際上,平凡的我們,性格上同時具備著「成事者」與「任事者」兩種素質,是個混合體。它們構成的比例,人人不一,有的「成事者」的成份多些,有的「任事者」的成份多些,由 0→1 組成每個人獨有的性格。事實上,在日常生活中,這兩端性格,常常不由自主地忽隱忽顯地暴露出來,很容易不小心誤讀了自己的傾向。明明是近於「任事者」性格,却以為是趨於「成事者」;反之亦然。所以,投入職場首要之事,即在從「趨極性」中認識自己,可免去未來不少困擾。

十多年前(1997),我曾在《天下雜誌》專訪「聯華電子」董事長曹興誠的文章中*註8,讀到他對人才的獨特見解,他的說法更貼近實際情況,有助於落實「成事」與「任事」的具體作為。

他認為在形形色色的工作夥伴中,有善於分析的,每遇問題,必條分縷析,剖解得層次分明,但他却可能拙於對策建議﹔有人能聆聽各種狀况分析之後,立刻提出因應之道,列出甲、乙、丙、丁……等解决方案,却怯於或盲於抉擇;有人勇於承擔,能在諸多頭緒中果斷抉擇;有人能將決策貫徹執行,不達目的誓不休。上帝造人,揉揉揑捏中,有些特質多些,有有些特質少些,結果造出各有千秋、互有長短的各色人等,繁美絢爛。成事者即在眾多任事者裡,了解他們的特點,將人組織起來,安置於最佳工作崗位,讓他盡其所能。

在IT 產業裡,曹興城先生是非常重要的代表性人物,業界曾冠以「梟雄」之稱,可見他的兇猛、銳利和霸氣。他是台灣第一個把積體電路產業民營化的人、第一個將「員工分享紅利」制度化的人、第一個鼓勵員工為公司發展、衝出去創業的人。

《天下雜誌》兩位優秀的記者(莊素玉、王志仁),在報導中綜述曹興誠的經營心法,除了要「人盡其材」之外,他認為:「管理很簡單,就是『邏輯』加『常識』。從邏輯分析,將利潤分享員工,最能留住人才、累積專業,並且吸引更多人才進來*註9,所以聯電開風氣之先,發股票紅利給員工,造就了許多30歲的千萬富翁。從常識判斷,曹興誠掌握人性對『成就感』的渴望,鼓勵員工為聯電集團創業。藉由不斷成立新公司,讓部屬出去當總經理,打造新的舞台。……聯電與各子公司間互相投資持股,讓彼此的地位更穩固。」*註10 就這樣,聯電發展出一堆在相關產業鏈裡各領風騷的關係企業(子公司),整合成龎然巨物,躍昇為世界性企業。

曹先生對人才的看法非常深刻,出版界領導人或許能從中啜嚐其成功的滋味。當記者進一步問他,他跟和他一起創業的工作夥伴怎麼分工?他說﹕「大部份的事都他們在做,我是管管財務、策略和找人才。……如果大家都忙得過來,我最好什麼事都不管,如果我忙的話,可能不太好,太忙就不能審時度勢。」親愛的朋友,若將沈公(沈昌文先生)說的,編輯要「了解動向」一辭,合在一起理解,不正好點出了何謂「高瞻遠矚」?

曹先生有段評估人才的話,如今聽來仍擲地有聲:「我常講,幹部(人才)是Those who make differences。不能make differences,老實講,不能稱為幹部(人才)。……用人,絕不能憑自己好惡,有的部門主管,底下各種各樣的人都有,這人能幹;要是底下都是一個模子出來的,這人也不能用。」*註11不妨想想,帝堯手下都是堯、劉邦手下都像劉邦一樣的痞子,他們還有事功可言嗎?

我非常認同他用人的觀點。但在曹興誠先生身上,我們看到同時混合著「成事」和「任事」,它們的比例是98:2(或 2:98)還是 80:20(或 20:80)或其它?

顯然的,他的極性或偏於「成事」,但却又那麼勇於「任事」──這可是非常特殊的性格!

花了這麼多篇幅說明「何謂『成事者』與『任事者』」,究竟和「假如我是出版社的……」有何關連?
有的,這是通則。不論你投身何種業種,請先了解自己是更接近於「成事者」還是「任事者」?

假使你的性向接近於「成事者」,恭喜你,你有福了。你最主要的工作就在找人,把你想獻身的事業領域裡的人才聚集起來,由他們去開疆闢地,為你打造版圖。你千萬不要太有能力(太自以為是)、太勤快到事必躬親──別忘了,你的事業奠基在「他們事功的基礎上」。

假使你的性向接近於「任事者」,恭喜你,你也有福了,因為你可以在「成事者」完全信任、充分授權下,大展身手。你的夢想因你的專業能力,終於可以實現了。

但,假使「成事者」與「任事者」錯置了他們的位置,將會如何?

親愛的朋友,打從開始我就招認,這是我厚顏檢討自己的機會,因為我就是負面實例──把自己移動到不適當崗位的人。

扼要的說,我明明是趨近於「任事者」的性格,但在過度自信下,扮演了「成事者」的角色,却昧於「成事者」的功能是識人、擇人與用人。而我實際上却做著「任事者」的事,人一旦自舞其智,不懂得善用人智,焉能不敗?說赤裸一點,應該讓你的工作夥伴高高興興做他最愛做的事(「做他最愛做的事」一辭,當然有條件限制,譬如針對市場的績效評估),而不是做你想做的事。做不到這點,就不是在培育人才,是在蹧蹋人才(唉,從這一點看,我罪孽深重!)。

在我後期職場生涯,犯了這致命之錯,辜負了所有愛護、支持我的人。現在當我回想從前,那些熟悉的面龐在腦海浮顯時,心裡盡是愧疚,我虧欠夥伴們太多,而且再也無法使時光倒轉,還他們一個公道。

寫下這些,一是每次憶苦思甜時,常百感交集,於心難安;一是希望為後來者戒!

交代完這些,就可以在這基礎上,回答「假如我是出版社的……」的問題了。因為,你既已知道自己是哪類性向的人,未來事業的發展藍圖該怎麼設計,理當胸有成竹。

假如我是出版社的……老闆,呃,我們先來搞清楚,它將會是一家怎樣的出版社?

例如,像台灣的「一人出版社」,老闆是自己,夥計也是自己,而集編輯、行銷……於一身,那麼,這一封信所說的內容,跟你無關,你只需誠實做自己就行了。

倘如你的出版社稍具規模,又採取了積極成長的發展策略,做老闆的就有召募工作夥伴的需要。請注意,根據主事者的性向,出版方向有兩種可能:一是做你想做的﹔一是做他們想做的。若是前者,證明你是喜歡自己玩的「任事者」,我建議你,出版社千萬別讓它膨脹,只需支撐一己理想的少數同好協助便可,因為你需要的是貫徹你意志的執行者﹔若是後者,具有趨近「成事者」性格的話,你最重要的工作即在隨時留意人才、搜羅人才為己用;而所選用的人才,決定了出版社的成敗。在《從A到A+》*註12一書中,作者柯林斯(Jim Collins)一再強調人才的重要性,必須先找到你要的人,他自然會組成獨特的經營團隊,完成他們共同的夢想。

一旦走向規模化的發展之路,出版社即不能自外於企業經營的商業邏輯,像上述曹興誠先生的觀點,對文化工作者而言,就充滿啓發性。我曾在網路上摘錄到史學大師余英時先生的文字(未見出處),我刻意把它錯放在人才搜求和組織運作中理解,居然讓我興起莫名的感動,而且若將曹先生所強調的「在一個良性組織體中,人才多樣化的重要性」的意涵結合起來,使我們有更深刻的體會。他說:

「西方音樂講的『和諧』(harmony)就是指不同的音階經過一定的處理,才能夠搭配得比較得當,才會有和音的形成。和諧的前提就是承認不同、尊重不同;只有不同才能和諧,和諧不是保持一致,否則就是強制一律,反
而會造成不和諧。」

可不是嗎?一種樂器獨奏時,可窮其技巧,讓聆賞者沉醉於中,像郎朗、李雲迪的演出﹔一組樂器合奏時(如交響樂團),多樣的各類樂器與樂器之間(經過一定的處理)形成的共鳴,是另一種組織與秩序的美,很像規模化出版社內部關係的說明,那是集眾力於「壹」的藝術形式至高表現,而你是熟知每種樂器、演奏者、場所、聆賞者……,並知道如何去駕馭、協調的指揮家,像托斯卡尼尼(Arturo Toscanini)、卡拉揚(Herbert von Karajan)祖賓梅塔(Zubin Mehta)那樣。總結的說,如何留意週邊各有所長的人才,冶於一爐(team),讓他們各自發揮、各擁天地,共生同存,是出版界「成事者」的大考驗。

假如有想投身出版大業的人,要我提供意見的話,我會建議他以孔老夫子說過的四個字──和而不同──做為社訓、做為公司治理和公司經營的最高指導原則。

何謂「和」?和者,「和眾」也。

何謂「不同」?不同者,「求異」也。

為什麼急於提出「社訓」?因為我們需要。我記得讀《孫子兵法》時,首篇<始計>,有段很值得三思的話﹕「道者,令民與上同意,可與之死,可與之生,而民不畏危也。」我要尋繹的是其中「道」和「令民與上同意」的現代意義。什麼是「道」?有人把「道」解釋成信仰、願景、中心思想、主義、意識形態……等,在不同情境有不同解釋,不同解釋延伸出不同的價值觀。在這兒,我把它衍義為樸實的「經營理念」,以此結合同志。換言之,你苦心尋來的人才,必須認同它,在這最高指導原則下,去完成使命。一般人常輕忽「道」與「令民與上同意」的嚴肅性,一個理念分歧的成員所組成的公司,是不可能形成長期戰略目標的。公司的全體成員,若不能(經過一定的處理)在同一經營理念下齊心協力,凝聚戰力,這公司難成氣候。

「和而不同」做為社訓,是充滿進取心、同時兼及內外的公開宣示。它先求「和」,次求「不同」,即含深意,顛倒過來思考,就成一場災難了。

這四字內涵豐富,無論應用在人事管理、編輯方針或行銷原則等方面,都非常實用,此信已太長,先置此不表,以後有機會再述。

總之,我們可以肯定的是,能否建立起競爭的核心能力,即繫於人才的消長,誰擁有人才,誰就擁有未來。當年「遠流出版公司」的版圖,就是如此這般建立的(王榮文找到詹宏志,詹宏志組成他的工作團隊,這家公司從此有了不一樣的面貌;而詹宏志籌組「城邦出版集團」的創業模式,更常為後繼的出版人套襲、應用)。

在這世界,百分百的「成事者」畢竟是少數,絕大多數人的性向趨近於「任事者」。所以,當「假如我是出版社的……編輯」時,我們想問﹕身處當前出版形勢,編輯該做什麽?能做什麽?

首先,我得承認,我不是適合的解答者。一則我退休太久,職場情况已無法掌握﹔一則書市環境變化太快,過去累積的經驗已不足以用來解讀眼前的問題。我所能提供的,只能算作建議,真正該怎麽往下走,還得靠自己。

做為稱職的好編輯,請把自己鍛練成「專業者」。依大前研一的釋義,光是做個「專家」,頂多成為某一領域高手(老師傅),而專業人士則必須具有觀察力、構想力、分析力和整合力,更重要的是正確解讀、洞察 21 世紀經濟的能力(先見力)──找出未來可拓展的領土。*註13 假如我們接納大前的見解,面對現實進行思考的話,立刻發現危機四伏,因為我們正邁入不熟悉的世界,傳承的經驗髣髴無法解決迎面而來的變化,這正在改造世界的,是一種全新的、正在深化、還未定型的新東西:網路。

無所不在的網路世界(Ubiquitous),滲透一切,出版界更首當其衝。

內容生產不再掌控於少數人手上,風起雲湧的blog,每天製造天文數字的內容,泛濫於世﹔亞馬遜網路書店推出第二代Kindle2,功能強大,可在一分鐘內完成下載,能儲存1,500本以上的電子書;今年開年以來,短短二個半月中,美國又有33 家報紙聲請破產,其中部份改發網路報,由於前景未明,預料未來還有更多報紙走上不歸路*註14。顯然的,以紙張作為內容載體的時代正面臨崩解。行銷通路的情况也好不到那裡去,實體書店日益萎縮,更多的交易移向網路了。

在這時代背景下,五年或十年內的編輯,會是什麼樣態?

那時候,還需要編輯嗎?若還需要,該怎麽掌握內容來源?在網路脈絡裡(和),你的位置在哪兒(如何不同)?

我曾在第32、33、34信觸及這個問題,談到「長尾理論」中N與n的關係:
N=n1+n2+n3+n4+n5+n6+n7+n8……n∞

這個式子的意思是說:「大寫的N,代表了像『亞馬遜』和『Google』這類公司及其整體獲利;小寫的n,則代表所聚集的無數商品,它們的銷售記錄,型構了所謂的『98%法則』中的長尾。簡單說,N的獲利來自於無數n的貢獻,這就是一種競爭優勢。」

剛出版的《知識通訊評論》介紹大陸出版近况,從「起點中文網」的成果,證實了這種現象﹕

「大陸起步較早的『起點中文網』已成為全球最大中文網路原創文學平台,擁有作品22萬部,總字數120億,日增新作三千多萬字,每日最高PV(頁流覽量)達 2 億 2 千萬,其中30%的IP耒自海外。

有一個很值得關注的現象,當全球性經濟寒流襲來時,並沒有使網上寫小說的人和網上閱讀的人降温,相反的,近幾個月來更顯火熱。

這些文學網站一般採取先免費閱讀一段時間,隨後收費。每千字三分錢,兩分給作者,一分留給網站。別小看這兩分錢,大陸上幾個知名線上閱讀網站,造就了大批月入上萬甚至上十萬人民幣的高薪寫手,其中『起點中文網』即產生十個年收入百萬人民帝的作耆,近百個收入上十萬的作耆,而岐入上萬元的超有一千人。」*註15

「起點中文網」是大陸網上遊戲大亨陳天橋先生的事業之一,他創設大水庫N,找到新的凝聚方法,掌握創生源,一勞永逸地解决了網上遊戲新產品來源問題,同時在大眾文學領域搶佔進可攻、退可守的優勢位置。

親愛的編輯們,你看到「出未來可拓展的領土」了?你未來的競爭優勢在哪裡?

除了「專業」,別忘了沈公傳授的智慧:了解動向。

「了解動向」的目的是要駕馭並參與「動向」所指明的機會。我讀《知道》*註16,歸結到最後,「了解動向」顯然是沈公開啓機會之門的一把萬能鑰匙,從這角度理解他的一生和他的編輯之道,整個脈絡就貫通了。他能在迷霧籠罩中看到出口在哪兒,在順應時勢的同時,技巧地引領時勢朝向他預期的(正確)目標進發。他「和眾」却又不露痕跡地「與眾不同」,「和」使他在群體之中悠遊自在,「不同」使他編出來的書刋創新市場。奇怪不?他總是恰如其時地找到新作家,開發出新市場,賺得一桶又一桶金。《知道》中還透露不少在特殊時代背景下高難度的編輯心法,如「引而不發」、「廢物利用」等即是,看他如何曲曲折折地從困境突圍,將隱藏內心最深處的理想,像春蠶吐絲般化為實品,每看到這些章節,忍不住雙眼微濕。

既然明白「了解動向」的必要性,那麼眼前的「動向」是什麽?該怎麽了解?這一課,沒人能給答案,得由你去追根究柢了。

然而,「了解動向」之後的下一步又是什麼?
剝開外表,回歸根本﹕問問自己是長期利益或短期利益追逐者?

這個問題也可以換個問法﹕需不需要一個長期策略來經營自己和事業?

我非常欣賞創立亞馬遜(Amazon)的傑夫.貝佐斯(Jeffrey Preston Bezos)成功以後,在年報裡寫給股東公開信中的話﹕「這一切全都與長期有關(It's all about the long term.)。」*註17以我的認知,能恆久發展的公司,長期策略是不可或缺的──對帶著文化理想性的出版社而言,尤其重要。我在沈公的口述自傳中,也讀到類似針對性的觀點:

「……錢賺多了怎麽辦?你就發展文化事業,用我的語言來講,就是做長期投資。有人說,搞出版社嘛,要講經濟效益,還要講文化。我是不會講文化的,我全講經濟效益,無非是短期投資或者長期投資。文化需要長期投資。

你要想有一個品牌,一個文化的形象,短期內是不現實的,所以就需要長期投資。暢銷書需要做,要有專人來做,但是更需要做長銷書,品牌和文化形象是從長銷書裡邊出來的。所以我一向主張,編輯部裡要設兩個攤子。」*註18

如何做出「品牌和文化形象」,當然需要「長期」經營,經營策略的擬訂,必須深思熟慮。詹宏志領導遠流轉型的過程和沈公的講法頗為相似,遠流在應用知識領域賺了錢,宏志立刻深化出版品內容,籌劃了「新橋譯叢」、「西方文化叢書」、「歐洲百科文庫」等書系,分別請學有專長的學者主編。這個做法,一方面善盡知識份子的責任,填補當時知識真空;一方面提昇出版社的社會地位和影響力。從出版書籍佈局來看,編輯部也有兩個攤子,其中一個是宏志利用外人的智慧,在不干擾公司內部作業下,使遠流在學界厚植實力,因此擁有難以估算的潛力量(巧實力)。他是知道如何賺錢,更知道如何花錢的專業經理人。

接下來,編輯應認知到出版是學習如何經營獨佔或獨大的利基市場,找出遠離競爭的領域切入,另闢蹊徑,讓別人變成跟隨者。我一再舉出詹宏志「大眾心理學全集」企劃案實例,目的即在昭明「山窮水盡疑無路」的時刻,總有人能撥雲見日,果然「栁暗花明又一村」。

之後,還該做些什麽,似乎已不是這封長信能負荷了。

最近這段時間,在網上讀到三篇刊在「數字出版在線」的宏文,非常精彩,借此一角,推薦給大家分享。

一是趙斌先生新作<傳統產業的未來>(http://www.epuber.com/?p=3120),當年他分析《誠品報告2003》的文章<華文出版的現狀與發展>,寫得鞭辟入裡,放眼台灣,一時還看不到可並駕齊驅的人,我曾推薦給老貓,在他網上刋出。今天又讀到他的大作,依然為之心折,讀友切勿錯過。

一是,聶震寧先生的大作<距離成熟還有長路要走>,討論了「出版業與數位出版距離有多遠」這個問題(http://www.epuber.com/?p=2007),剖解得清清楚楚。

一是王亞民先生舊作新刊,他寫於2006年的<電子書來了,傳統出版還能走多久?>(http://www.epuber.com/?p=1376),仍值得咀嚼。2002年,我和王先生在北京曾有一面之緣,他遠從石家庄驅車前來,匆忙二小時會唔,我急於推銷合作方案,不知竭誠請益,失之交臂,可惜了。此時讀他這篇文章,即可了解他所主持「河北教育出版社」為什麽能在當年脫頴而出了。

接受先驅者思想的薰陶,永不嫌晚。

浩正 2009/3/9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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*註1:語出《論語》<子路篇>:「子曰:『君子和而不同,小人同而不和。』」我在這兒摘取「和而不同」四字,非用於辨識君子或小人,而是直探字義,應用於經營理念的闡發。
*註2:見2008/12/12的《聯合報》第一版新聞內容。
*註3:見《縱橫學讀本/《長短經》白話版》/趙蕤著/葛景春譯(遠流出版/2002/3/1初版16刷),p.6。趙蕤,唐朝梓州鄞縣人,博學韜鈐,任俠有氣,長於經世,一說是詩聖李白的老師。
*註4:見《史記》<高祖本紀第八>/司馬遷撰(明倫出版/1972/元月初版)。
*註5:《專業》/大前研一著/呂美女譯(天下文化出版/2006/3/20初版),p.54。
*註6:《沉思錄》/Blaise Pascal著/孟祥森譯(水牛出版/1960/9/20初版),幫助我打開心眼,開始一點一滴學習如何獨立思考。未來若有時間,將讀後心得<正義是什麽?>置於附錄,大家或可看到蒼白的魂靈,為心智的成長,走得如此步履蹣跚。
*註7:《0與1之間》/何秀煌著(水牛出版/1982?初版),此書因出借朋友未還,而今只能憑殘留記憶略述一二。在當年,他另一本《記號學導論》則是我用來自修的書,可惜我程度差,勉强讀了半部,之後就沒有能力深入下去了,但這半部却影響我深遠。何教授是位傑出學者,曾是「香港中文大學」文學院院長,著述甚豐。他的散文,風格獨具,令人著迷。現已退休,回宜蘭靜享田園生活。
*註8:參閱《天下雜誌》第197期(1997/10/1出刋)封面故事「曹興誠力拚半導體霸主」<曹興誠的核心經營哲學:不容公司變私器>(文/莊素玉‧王志仁),p.64~74。坊間,關於曹先生的報導極多,《天下雜誌》曾有相似內容刊於另期,可惜已找不到了,只留下不完整的記憶,綜述如正文所記。台灣出版界經營理念和曹相似的開創者,惟詹宏志一人。
*註9:分享的觀念,自古即有,特別在打天下的階段。請參閱《楚漢雙雄爭霸史》(司馬遼太郎著/鍾憲譯/遠流出版/1992/5/16三刷,p.1~10)中,陳文德所寫的導讀<猛獅、智狐爭霸戰>。陳文德認為,劉邦問群臣的話:「吾所以有天下者何?項羽之所以失天下者何?」世人都以劉邦自稱「得三傑之助」做為正解,但依文德兄見解,劉邦一生誑言,不說實話,反倒是當時長隨劉邦的高起和王陵兩人的回答,點破了真相──因為劉邦懂得分享。根據《史記》<高祖本紀>記載,高起、王陵回答劉邦的問話,說:「陛下慢而侮人,項羽仁而愛人。然陛下使人攻城略地,所降下者因而予之,與天下同利也。項羽妒賢嫉能,有功者害之,賢者疑之,戰勝者而不予人功,得地而不與人利,此所以失天下也。」這段史實可供玩味之處甚多,陳文德著墨頗深,他的分析可讓我們對握有權力者的內心世界,有更多領會。而曹先生這段話用來解釋劉邦之能得天下,本應如此。
*註10:同註8,p.53~62。詹宏志早期打造「城邦出版集團」的理念,庶乎近之。
*註11:同註8。曹興誠對人才的看法,有兩點我特別有感覺:一是論及决策,他强調膽和識的重要,有時侯,膽比識還重要。一是他注重實效,他認為「人才不是用看的,而是要用績效來表現的,更不是靠嘴巴講的」。坦白說,我見過很會說或很會寫的所謂高手,每次聽其言、讀其文,讓一些經營者為之著迷,爭相想攬為己用。等到他挑起重擔、獨當一面時,所交出的成果却平庸之至。曹先生的這些話,區別了人才的各種面相以及運用人才時,如何「適材適所」。
*註12:《從A到A+》/柯林斯(Jim Collins)著/齊若蘭譯/(遠流出版/2002/9/1初版)。
*註13:同註5, p.57。
*註14:見2009/2/25《聯合報》AA2版美聯社2月23電。
*註15:見2009/3/1出刊的《知識通訊評論》洛谷手記<作家何其多>,p.50~53。
*註16:《知道》/沈昌文口述/張冠生整理(花城出版社/2008/5/第2次印刷),p.163。自稱「喜歡講怪話」的沈公,在《知道》的篇章裡,道出不少「訣竅」,請年輕朋友細嚐慢嚼,其中自有黄金屋。
*註17:見《數位時代》第175期(2008/12月出版)封面故事「完全解讀Amazon.com零售帝國」<貝佐斯用堅持打造亞馬遜奇蹟>,p.116。他堅持建立地表上最大書店、最大零售商的夢想(p.112),不到14年,他如願以償。
*註18:同註13,p.142。

無聲的海嘯(續)

──「崩解的年代,出版何去何從?」



【給編輯人的信45】




「世界不變的規則,就是一直在變,而且愈變愈快。主要

是科技引領了這些變化。當代是一個智識型社會,今天最尖端

的知識,明天可能就變成常識了,所以需要不斷的創新。」*註1

──「香港科技大學」校長朱經武



「看不到問題,才是最危險的。」

──「國瑞汽車」總經理疋田亮

「企業該為五年後準備什麼?」

──「萬事達卡」亞太區首席經濟顧問王月魂




親愛的朋友:



先凑一段老掉牙的趣問:

「有兩個消息:一個是好消息,一個是壞消息,你要先聽哪個?」



俗語說:「好酒沉甕底。」好東西應該留在最後和好朋友一起分享,那就先說壞消息吧。



壞消息是,根據經濟學家推測,經濟暫時不會好轉,至少在一年之內看不出起色,而且明年的成長率可能繼續往下修正,甚至掉落到負成長,每個人的消費更趨於保守;書,不是生活必需品,出版業的辛苦,才剛開始。



大環境既然如此惡劣,還會有好消息嗎?

有。

好消息是──恭喜你活在這樣的時代,你大顯身手的機會來了,世界(以及你身處的社會或行業)正等著你來改造。



好消息與壞消息,原本即如銅幣的兩面,共依同存。《老子》早洩露天機,有云 :「禍兮福之所倚,福兮禍之所伏;孰知其極?」*註2好事會變壞事,壞事也可以變成好事。



所以,癥結在怎麼改造。全世界所有的大腦袋都在想,所有的執政者也都絞盡腦汁,顯然的,困難遠比知道的多,到目前為止,依然無解。



親愛的朋友,你也想一想,處於其中的出版業該怎麼辦?



然而,麻煩還不只經濟問題,科技的進步帶入顛覆性的革命──U時代來了。



我在上封信<無聲的海嘯>中,記錄業界的心聲,沒料到居然激起不少迴響:有肯定的,有質疑的 ;有憂慮的,有樂觀的……莫衷一是。有兩個恰好不同觀點的回應,引述如下:



一是在台灣某報身負重任的老友,在孩子身上看到可鼓舞人心的現象,他在信上打趣地說:「咱讀國中的小兒,最近迷上九把刀,他不在網路上閱讀,而是瘋狂的買他的書,因為可以帶到學校去上課時偷看;……我曾有意替他買個sony reader,但頁面太小(六吋),怕傷害正在發育期孩子的眼睛而作罷。現在只好任憑他繼續買書、繼續被他取笑:『這作家很有名呢,你都沒聽說過哦。』」



老友舉了兒子的例子,好心安慰我:別悲觀,紙本書的讀者,不但存在,還生生不息。

另一位是去年夏天才從南開大學畢業、目前投入北京某科技公司工作的吳笛君,他寫了封長信,信上說 :



「……您提到人們的閱讀習慣發生了改變這件事,我深有體會,因為足不出戶就可以上網找到有趣的閱讀材料。我已經很少購買報紙和雜誌了,而是使用iPhone這樣的掌上設備隨身攜帶,隨身閱讀大量已經預先裝好的電子書。

如果說電子書在閱讀體驗上輸給紙質書籍的話,在便攜性上則大大超越紙質書籍。畢竟隨身攜帶厚重的讀本,比攜帶一個體積固定,容量近乎無限的數碼設備更困難,而這種困難,久而久之就會讓一些人形成捨紙質書而取電子書的決定,並逐漸形成新的閱讀習慣。

我現在已經離不開電子書了,我可以在排隊等待、坐公車、甚至上廁所的時候,很輕鬆地拿出iPhone來閱讀我工作時根本沒時間研讀的古典名著。這大大提高了我每天的『邊角』時間的利用率。

基於我目前的體驗,再加上您信中所提及的未來趨勢,我覺得U時代可能真的會如期而至,進而全面改變今天人們的生活方式。

我會繼續關注這個令人激動的話題……。」



在進一步探究這個話題之前,先將最近幾天我讀到的幾則很有想像空間的新聞,在此報告一下。

先看全球媒體大亨梅鐸(Rupert Murdoch)的一席讜論*註3,大意是說 :



「媒體業者跟其他企業一樣,都面臨來自網路的新的競爭,其他行業都認

為網路帶來商機,而我們新聞同業中,有些受到誤導的嘲諷之士,卻忙著給自

己寫訃聞,面對新的機會不為所動。我的看法與那些悲觀論者大不相同,我認

為報業將創下新的高峰。因為社會大眾比以往更渴求資訊,而在各種不同的聲

音當中,報紙可以成為可信賴的資訊來源。

有些報紙印刷版的銷路將來可能減少,但在其他方面可以有所得,例如網

站和利用電子郵件提供客製化的新聞和廣告。在這個新的世紀,傳送的方式可

能改變,但我們內容潛在的讀者卻將增加好幾倍。

可能過時的不是報紙,會過時的是有些編輯、記者與業主,他們忘了報紙

最珍貴的資產是報紙與讀者的連結關係。」



另一篇是《聯合報》少主王文彬在日前「世界中文報業年會」發表的演講*註4,他坦誠明說:面對科技帶來的劇變,報紙雖不會消失,但報業需要巨大的改變。他說,過去紙張是最便利的載具,但現在已不是,報紙不會消失,只是載體不同了。他認為應結合數位匯流,朝向影音、即時、互動、行動、搜尋等「未來媒體」的方向發展。好內容仍是新聞的本體,應走向與讀者「合作與參與」,調整呈現方式。

報業大亨張曉卿(香港「明報企業集團」主席)先生,則一針見血指出,唯有「中文報業網路化,才能化危機為轉機」*註5。



親愛的朋友,讀完這些文字,已不需要我畫蛇添足,強調何謂趨勢了。

但,顯然有人持不同的看法。兩天前,我曾和出版界老友在MSN上討論,他堅持出版是出版,網路是網路,特別是網路本身還在發展中,本身仍未定型,而「電子書閱讀器」全面取代紙本書的科技時代還未成熟到可普及化,他認為一顆蘋果和一根香蕉是兩種截然不同的東西,可以各自發揮優勢,不可混為一談。目前,將出版與網路結合一起雖有不得已的現實考量,但在台灣,絕大多數的出版社規模甚小,難以兩端兼顧,只能依自己所長,擇一經營。

我和他的看法,基本認識是一致的,但我認為出版業者已不能自外於網路,必須全面接納「我們就是網路」(We are the Web.)的觀念,去延伸共同的未來,否則永遠陷於分裂(對立)性思考,很難跳出既有的思想囚籠。

我想起季辛吉曾說過的話 :「在任何高度發展的社會(組織)中,都有一種內在的趨勢,想要用慣例來代替觀念。」他當時警告美國的話,現在讀起來仍然沒有過時:「假使一個社會發展到了某一點之後,就感覺到再無開創之餘地時,則它的發展已越過最高峰,此後就會無可避免的逐漸向衰頹的方向走去。只有發揮創造力,才能扭轉。」*註6這番道理也適用於任何群體組織,出版界是不是也該反思自己的處境?當我們總是以過去的經驗檢視眼前的挑戰時,我只能如此形容──每天只盯著自己肚臍眼的人,怎看得見穹蒼片片藍天白雲?



最近,讀到有關日本出版的訊息,似可佐證「U時代」的來勢汹汹。

一是「日本書商聯合會」宣布它的成員書店的數量,從1986年鼎盛時期的12953家,下降到2008年的5869家(約占45.3%)。原因很簡單,讀書人口越來越少,很多人轉向新媒體,例如網路。而依日本最大的報紙《讀賣新聞》最新調查顯示:在1812名成人受訪對象之中,有52%的人上個月未讀過一本書,比起20年前,這一數字高出14%。實際上,從1996年開始,日本圖書市場的規模就開始大幅度地縮小(2008/09/08《中圖在線》報導)。上星期,《中國時報》記者黃菁菁參加首屆「亞太數位雜誌國際會議」,發自東京的消息稱 :「平面出版業為了在網路時代殺出一條活路,業者紛朝數位化發展。『角川集團』董事長角川歷彥表示,日本所有內容產品可望在2011年以前全部數位化,在網路世界裡,舉凡電影、電玩、音樂、廣播、出版等都會綁成一體提供給消費者。」*註7親愛的朋友,這已經不是山雨欲來風滿樓了,形勢咄咄逼人,我們該如何接招?



總之,因網路及無線寬頻的鋪天蓋地,網上閱讀變成常態;因科技的日新月異,內容載體由紙張而電子書閱讀器,使閱讀習慣發生根本性的改變。我要說的是 :一個新世界正在誕生,我們正在經歷分娩的過程。

陣痛是必然的,沒有陣痛哪有新生命的呱呱墜地。

大前研一說,了解未來的関鍵字就是「Ubiquitous(無所不在)」,無所不在即是:「無論何時、無論何處、無論和誰都能夠進行通訊與傳達的環境;所創造的市場,幾乎可以說是無限、不受限制的。」*註8。新事業的秘密,很可能就在 Ubiquity之中,未來的內容產業(請注意 :我沒用「出版」兩字)的經營,會由一個嶄新的系統架構(新產業鏈)運作嗎?

現在,功課來了:什麽是「U-出版」時代的新的系統架構,以及如何在「新的系統架構」裡找到新的盈利模式?



今天,我在一位走在時代尖端、非常用心的記者任殿順先生的博客上,讀到<香山論創新>的報導http://hi.baidu.com/allirra,有段文字讓人深思:「在很多傳統出版人大談『內容為王』時,澳大利亞『DA資訊服務有限公司』總裁瑞查.西格斯瑪提出了數位化時代『便利為王』、『傳播為王』的觀點,給出版業敲響一記警鐘。他認為優質內容固然有其重要的一面,但內容是否能夠方便地被讀者獲取,傳播方式是否符合數位化時代讀者的習慣,正變得比內容本身更為重要。」

坦白說,無論是內容為王、便利為王或傳播為王,恐怕還難有得爭吵,但這段話大膽挑釁我們習以為常的既有觀念,難道解開「新系統架構」裡建立「新盈利模式」這個秘密的鑰匙,就暗藏在其中?

我不知道答案,我期待答案──並準備接受任何超越常理的答案。祝禱大家

大膽創新

浩正/2008/11/21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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*註1:引自<專訪楊振寧與朱經武—物理學大師眼中的未來>/採訪整理/馬岳琳(2008/10/8出刊的《天下雜誌》第407期)。

*註2:見《老子》第58章。

*註3:請參閱《中時電子報》:<報業前景樂觀/但主管要跟上時代>。http://news.chinatimes.com/2007Cti/2007Cti-News/2007Cti-News-Content/0,4521,130507+132008111700579,00.htm

*註4:見《聯合新聞網》http://udn.com/NEWS/NATIONAL/NAT5/4607034.shtml,演講題目為<數位匯流如何改變新聞傳播業>。

*註5:請參閱「中央社」記者陳淑芬發佈的新聞<中文報業網路化,才能化危機為轉機>。http://news.pchome.com.tw/science/cna_business/20081118/index-12269862630366822005.htm

*註6:引自《美國外交政策的前瞻》第8章<政策制定者與知識份子>/季辛吉(Henry A. Kissinger)著/紐先鍾譯/軍事譯粹社(1967/5月出版, p.415)。

*註7:這則新聞值得全文照錄,標題是<出版數位化/網路時代求活路>:「黃菁菁/東京11/14日電(2008/11/15中國時報):網路的興起改變人們的生活和消費形態,閱讀文化也隨之變調,平面出版業開始走下坡,為了在網路時代殺出一條活路,業者紛朝數位化發展,積極尋求異業結合,首屆『亞太數位雜誌國際會議』即在此背景下召開,主題便是『平面與數位的融合』。

這個由『國際雜誌聯盟』與『日本雜誌協會』共同主辦的國際會議,有來自台灣、香港、中國、印度、法國等世界各國雜誌出版業者,手機、廣告、網路等相關業者與會,一同分享因應網路時代的經營心得。

『角川集團』董事長角川歷彥表示,日本所有內容產品可望在2011年以前全部數位化,在網路世界裡,舉凡電影、電玩、音樂、廣播、出版等都會綁成一體提供給消費者。平面出 版業不管願不願意,也終將被捲入網路的世界。這到底會是危機還是轉機,都應從現在起就做好準備,以便因應波濤洶湧的網路時代。

『異業結合』也是會議的一個重要概念,『SONY電腦娛樂公司』戰略企劃部部長茶谷公之表示,PS遊戲電玩考慮未來結合平面發展的技術開發成果,期盼能與平面媒體結合,共用PS系列網路平台創造新商機。

日本最大的數位內容流通網路業者『Bitway』的經營企畫室經理鹽田正之則指出,在網上銷售音樂、漫畫、電玩等已有穩定的成長,但雜誌目前仍能發揮到廣告宣傳的功能,例如在網上只能提供免費看雜誌封面及部分內容,消費者仍需買雜誌來看,雜誌內容在手機上也不易顯示,今後雜誌和網路應如何結合,仍需相關業者集思廣益,找尋新的商業模式。」

* 註8:見《創新者的思考》/大前研一著/謝育容譯/商周出版(2006/4/12/20刷,p.302)。